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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会好的。”烟络笑了笑,怕他太过担心。

  苏洵迟疑着点点头,取出一枚信笺,递至烟络身前,“你识得这一手字迹么?”

  烟络接过来,看着信封上那四个小字,秀气的柳眉微微一蹙,然后迅速翻开雪白的信笺,手指轻轻划过其上寥寥数字,终于抬头笑了笑,“认得。”她看着苏洵,脸上全是宁静的笑意,轻轻说道:“我师父。”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他喜欢赵体。”

  苏洵微微颔首。

  烟络看了看朱砂笔墨标记的裕鑫钱庄,沉吟着笑道:“林里的那个人果真是他。”

  苏洵一脸略微的不解。

  她挽着他,笑了起来,“我们出了地牢后差点走不掉,一名白衣人在林中截住了追兵。他手上的剑看来很眼熟。”她含笑侧头看着他,“你可曾听过‘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五年前,师父说那剑自即日起,更名为清霜剑,至于原先是什么名字,他记不得了。”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苏洵眉心一蹙,道,“你师母亡故了么?”

  “我不敢问。”烟络眨了眨眼睛,答道。

  苏洵听了也不再多问,想了想,又道:“你师父避世深谷,为何突然于此时现身?”

  烟络瘪了瘪嘴,“谁知道?当初他可是连踢带揣地把我一个人赶出谷来。难道良心发现了?”

  苏洵明白她的话不过是一场玩笑,低眉认真思量了起来。

  “哎呀。”烟络忽然叫了起来。

  “何事?”苏洵一惊,侧头看她。

  烟络认真地问道:“你说他既然来了,又留下了笔墨,为何不愿见我?”

  苏洵摇了摇头,“你担心么?”

  “他?”烟络不以为然地笑笑,“五年来,师父偶尔也会出谷办事,可是,回来时从来是毫发无损。况且,他可能是世上唯一一个可以在自己身后缝荷包的人。”她瞧着苏洵有些诧异的脸,嫣然而笑。

  所以,她在最初担心过一两次之后,也就慢慢地省去了那份心思——比起担心这个,她更加忧心的是,这世上真正能够伤他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窗外的细雨轻盈地飘着。

  顾方之第二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并肩站在他床榻前的两个人,女子笑靥如花,男子眉目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释然。

  “来,吃药。”烟络拿出昨夜的白色粉末招待他。

  顾方之微微拧眉,道:“死丫头……你来真的?”

  烟络专注地看着他,奇道:“顾方之,我几时骗过你?”

  顾方之闭口不答。

  烟络笑着看了看身侧的男子,“苏洵,怎么办?”

  不待他开口,顾方之立马乖乖地答道:“死丫头……拿来……我吃!”自他回来之后,苏洵但凡见了他,便是一脸可怕的吃人神情。那个冷冰冰的样子总是教他脸上的笑意挂不住。

  苏洵原本一直静静看着他,此时淡淡说道:“烟络,你先回去。我稍后便来。”

  “哦。”烟络瞧了瞧两个人,转身要走。

  “死丫头,”顾方之在她身后忽然出了声,“苏呆子要训我……你说说……我有没有力气……让他来训?”

  烟络瞧了瞧他,又瞧了瞧苏洵一脸铁青的样子,小声道:“顾方之,是你招他在先。你怕,我也不敢惹他。”说完很快掩门而去。

  顾方之泄气地躺在榻上,道:“说罢。”

  苏洵坐了下来,看他的神情分外认真,甚至有几分严肃。

  顾方之被他看得后背寒毛直立,换了口气,快速说道:“苏洵你发神经啊,我有什么好看的?”

  苏洵缓缓低眉,口气淡淡的,“你虽然重伤在身,仍旧能照顾好烟络,是与不是?”

  顾方之一脸笑意瞬间敛去,脸色铁青地瞪着他,呼吸也渐渐急促了起来,原本毫无血色的脸颊迅速染上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他怒极反笑,道:“苏洵,你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烟络!?”一席话说完,竟然没有换一口气。

  苏洵却轻轻地笑了,“我并无此意。”他看看顾方之盛怒的脸,神色平静地缓缓说道:“刘氏之事,甚至很多事情都拖了太久,我不过想得一个了断。”

  顾方之脸色刹白,“苏洵,你疯了!?”

  他却轻易笑出声来,看着顾方之的眼神越发柔和,但清瞳的眼底却有什么一闪而过,“你还记得我父亲因何过世?”

  顾方之沉吟了去,“当年,御史令孙过弹劾尚书右仆射刘禅,阻挠重重,你爹当时官拜兵部尚书,携同僚竭力促成此事。”顾方之神色微微一滞,“结果反遭流放陇西。半年后,皇上回改心意,罢免刘禅尚书右仆射一职,迎他回京,他却……”顾方之忽然噤声不语。

  苏洵双瞳蓦地收紧,唇角的弧线也随之僵硬起来,背脊挺得笔直。他看着顾方之良久,淡淡说道:“那一年,陇西瘟疫肆虐,他便在途中亡故。”

  顾方之别过头去——他依然很清楚地记得苏洵当年的样子。那时,他娘亲尚在,却也因此大病不起,苏洵对父亲一事心中定感难过,但不能流露丝毫。然而,尽管他每日足不出户衣不解带地守在老夫人榻前,皇上亦责令太医院极力救治,用尽了天下各色奇珍药材,老夫人的病却仍然未见丝毫起色,一月后,便追随丈夫而去。灵堂上,苏洵一身白衣却只是沉默着,什么也不说,也不见落一滴眼泪,人却迅速瘦了下去,并且至今,酷爱素净的白衣。

  顾方之叹了口气,道:“刘氏之事,尚须从长计议,何必如此着紧?”

  苏洵看了看他,神情凛然,“顾方之,你看看窗外天色。”

  顾方之闻言侧头瞧了一眼明亮的窗棂,“天亮了。”

  苏洵神色越发凝重起来,“已是卯时。方才林允汶自崴王府差人前来通传,说是八亲王已逝。”

  顾方之大惊,牵动身后的伤处又是一阵剧痛,他吃痛地咬紧了牙关,一双眼睛却更加明亮了起来,“烟络的药不是送过去了么?”

  “八亲王服过一次,身上红疹便越来越多,太医令坚持丢弃此药,林允汶也毫无办法。”苏洵恢复了以往淡淡的口气,眉宇间透着一股凉意。

  “所以,你……”顾方之看着他,大致明白他为何要在此时如此冒险。

  “方之,”苏洵双手交握坐在榻前,指节苍白,一双清冷的黑眸里渐渐蒙上了一层薄冰,“五年前,我在灵堂上发过誓,不仅为了结父亲遗愿,更为了维系一处清明,为此,苏洵纵然粉身碎骨,死亦不足惜。”

  顾方之听了,暗暗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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