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烟水遥 | 上页 下页


  苏洵缓缓清醒,两人迅速收回支撑他的手,退到一旁。苏洵终于支撑着坐了起来,缓了缓,才抬眉直视身前仍旧神色自若的女子,语气冷冽,“沧海、亘木退下。”

  烟络眼角含笑,只安静地看着他。

  沧海、亘木二人领命,却并未如先前一般完全隐进黑暗之中。

  烟络突然明白,堂堂一品太尉为何会任由她一个陌生女子深夜造访——得如斯二人紧随其后,恐怕这世间少有人能奈何得了他吧。忽见沧海、亘木二人面有忧色,同时开口:“大人,施姑娘也行医,何不——”

  “不必!”苏洵蓦地打断二人的话,一脸薄怒,唇色却愈发苍白。

  烟络虽然不明就里,仍能察觉出此刻的异常——眼前的男子像是急疾缠身。顾方之虽提过他素来操劳又忧思过度,恐怕是指朝中事务纷杂繁琐。但是,好好的青年男子就算再劳倦,亦无大碍。更何况此时他的情况根本不是脾土受损气血耗伤的迹象!莫非是——中毒?

  烟络脸色刹时一变。入室已久,她怎会笨得没有察觉?朝中重臣竟然给人下了毒该是多大的事儿?一旦言辞不当,难保不会掀起轩然大波。难怪顾方之坚持要她保密,穆总管看她的眼神也极其怪异,沧海亘木二人听闻她是医士便如此失态。所有的疑惑似乎全部迎刃而解。

  只是。

  她却有更深的糊涂——他自个儿又是为了什么如此隐瞒掩饰?顾方之应是为了救他逼着自己连夜来御史府,如此不动声色之举,以他与顾方之的相知又怎会不明白“此女可信”的涵义,那么他又为何拒绝?还是因为此君生性多疑,并不相信她?

  苏洵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疑惑的脸,声音低微地几乎在空气中飘散开去,“夜色已深,姑娘若无去处,先在蔽府将就一晚罢。”说罢,低声喘息。

  赶人么?烟络好笑地看着他,拎着短襦,几步行至苏洵榻前,持起他的左腕,素手初下中指于关部,次下食指于寸部,后下无名指于尺部,三指稍疏。榻上的男子略做挣扎,她浅笑嫣然,“大人顽疾在身,稍感烦躁是吧?烟络想替大人把脉,还望两位兄台助烟络一臂之力。”最后那句话却是侧头对着沧海亘木而说。

  苏洵原先苍白的脸色此时竟然铁青,冷冽的黑眸紧盯着她,不怒自威。原本握在烟络手中的他的手掌,猛然一紧,意欲抽回。

  烟络不由微微打了个寒噤,之后还是仰头迎上他淡如冰雪亦冷胜冰雪的清冷双瞳,笑着握住他的手腕继续把脉,气息沉稳。

  两名青衣男子面面相觑,犹豫片刻,还是十分迅速地上前按住了寒气逼人的主子,异口同声道:“大人,沧海、亘木多有得罪!”

  烟络于是得意地挑眉,好笑地看着眼前俊逸的男子。师父曾经教导过,如若病患本身抗拒救治,那么便要从其心腹之人做文章。看来这一招,迄今屡试不爽。虽有些满意,烟络还是徐徐下指,认真取脉。但觉指下脉来细软,重按乃得,轻取则无,不由柳眉纠结,问道:“大人近来可有异样?”

  他侧头不答,沧海亘木兄弟思量片刻答道:“昨日大人曾于八亲王府赴宴。”

  苏洵怒道:“不得胡说!”像是气极之后心神激荡,竟连连咳嗽起来。

  烟络怜惜地看着他,待他自己缓过气来,轻声问道:“赴宴的他人如何?”

  “均是安然无恙。”二人异口同声地答得相当肯定。

  “大人可记得当日膳食为何?”

  “……”

  意料中的不配合,烟络长叹。

  仍是沧海亘木二人做答:“说是进贡的药膳。”

  药膳?烟络想了想,那些花花草草的药物之间配伍禁忌一般不甚严格,虽素来有十八反与十九畏之说,却不足以致命。当即又问道:“大人可识得当日的药材?”一面却在想如此毒不死人的办法,究竟是拿来做什么?恐吓?震慑?这个男人是不是得罪了谁?

  话音刚落,却见苏洵剑眉微挑,嘴角抿起一抹幽冷的弧度,虽未开口,但那神情里的意思叫烟络读来,就是明明白白地写着“我不配合”也罢,就算不知道当日御史令的碗碟里多出了哪些药材,她还是可以试一试放之四海皆准的法子。她步履轻快地绕到书桌前,自己取过纸笔,沉吟片刻,拟出一张方子,转身交给沧海,笑道:“烦劳沧海亘木兄按着此方好生照顾你家大人。”

  “多谢姑娘。”

  “不必。”她掷笔,笑靥如花。

  正欲旋身离去,榻上一直沉默不语的男子终于开口,声音仍旧清冷如斯。“施姑娘。”

  “大人有何事吩咐?”她回首奇怪地看着他,却迎上一双深不见底瞳色冰冷的黑眸。

  他的口气极其严肃,完全不像先前与她交谈时的样子。一字一句,说得尽可能慢、尽可能清晰,像要叫她听得明白。他说:“苏洵死不足惜,亦无意牵连姑娘。今日之事,事关重大,你我都需谨言慎行。”

  烟络心里一惊,他竟然对自己的性命都如此漠然!?于是无端地就有些恼怒。他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好好活着,却没有这种机会!?眼前的男人当然是心智都已成熟,到底为了什么,会有这样偏执的觉悟!?

  隐约记得他是在八亲王府中赴宴归来犯的病。自是没有人会傻到在自家的筵席上毒害当朝重臣。她虽不识得那位八亲王,却能肯定他不是那样的傻子。那么,就是另有其人了?此人莫非打着栽赃驾祸的如意算盘?更有甚者就是想一石二鸟?

  烟络对官场从无好感,此时愈加厌恶,却突然发现眼前的男子正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犀利且寒冽刺骨。烟络下意识地拉紧双肩的披帛,这才真正明白过来。

  他在警告她!那刺骨的眼神里分明地写着:若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句,便是——死!

  她恍然大悟,这个连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人,他怎会是为了袒护某人而隐忍至此的男子!?

  毒害当今皇上的宠臣,罪名不小,谁担待得起?此事若宣扬出去,要么累及八亲王,要么会拽出那个藏在幕后的黑手。且不说那隐身幕后的人可能会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光是惩治八亲王就足以掀起一番惊涛骇浪了。

  也许应当这样说,他一身心志不在自己,而全在朝堂太平天下太平。他的隐忍也不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天下。为此,他可以不惜自己的性命,也不会吝惜任何人的性命!

  烟络长吁,这样的人值得尊敬吗?这样的执念值得信仰吗?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多想一觉醒来,奢望自己仍然身在风景旖旎日光倾城的翠寒谷,守着严肃却温和的师父,过着淳朴而简单的小镇生活。也不会遇上城府在胸的顾方之,更加不想看见这样的苏洵!事实上,当时若不是她一时逞能,又怎会上了顾方之的贼船?此刻若非她争强好胜,自恃才高,又怎会搅进这乱泥呼呼的深潭?

  烟络顿时十分沮丧。自己果然是修行尚浅,出谷这才第一次行医,一个大意就把自己弄到如此境地。不过,事已至此,避之不及,她也只好既来之,则安之了。

  烟络上前,拾起书桌上拟好的药方,几下撕得粉碎,却浅笑道:“大人万金之躯,烟络不敢怠慢,先前的药方有考虑不妥之处,烟络重新改过。”

  新拟的方子极其简单:鸡毛扫喉,催吐排毒。另一:绿豆衣四两,银花二两,连翘一两,甘草三钱,防风一钱,桂枝一钱,加水十碗,煎服,煎至两碗。每一时辰服半碗。另二:大黄三钱,厚朴三钱,枳实二钱,芒硝三钱,煎服,与前汤同法,交替服用。

  “沧海兄,有劳了。”她掷笔,仍是不动声色地巧笑嫣然。

  沧海不敢接过,却见一道冷冽的男声清晰地响起,“沧海,照办。”他看她,黑眸仍是淡淡的瞳色和冰冷的温度,并不因她的笑靥化去半分清冷寒意,也似乎并不感激她出手相救。

  烟络看着他,淡淡问道:“府上除大人外,何人说话最有分量?”

  “这……”沧海、亘木面面相觑。

  看来这深宅大院里是唯他独尊了,烟络一脸了然,“御史夫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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