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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眼下,火球袭来的速度在我看来虽算不得快,可就这样,我也躲避不过,除非我能跑出无妄之境,否则漫天密集的火星,能直接在我跑出之前把我变成红烧石头!

  女影浮立半空,双目如电,厉声念道:“危宿没,张宿开,朱鸟翼翼。”她长发散落到足跟,额角刘海倏忽飞散,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火红衣衫上沾着血迹,分不出是衣裳红,还是血染得那红色浓艳欲滴。

  我心头忽地泛出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扑哧——”第一个火星落下,在我左肩灼出个血洞。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小火球如天上神将张弓射下,落无数火球星点,砸在身上痛得我撕心裂肺。

  “痛……痛死了!”

  我咬紧下唇,抱着灼伤的地方,痛得翻滚在地,只觉万念俱灰,吾命休矣。忽地,从袖中滚落一物,陡然爆射出无以伦比的华光。此物盘旋在半空,绽放出一朵朵红莲,它的光亮耀眼至极,吞噬着地狱之火。

  火球降落的速度立刻慢了下来。

  电光石火的空儿,从红莲处爆射出夺目光华,灼灼光亮,贯穿乾坤万物。女影慌忙遮眼,我无暇顾及自己身上伤处,顺着本能疾袭而去,一掌拍向她胸前死门……心中一个暴戾的声音厉声道:“血债血偿,杀了她,天下太平!”

  杀呀,为什么不杀了?

  我掌心微微颤抖,犹豫半晌,陡地一翻,虚晃一招,收掌,索性向西逃命而去。

  杀不得,我逃还不成!

  身后,传来妖魔们被红莲收服后尖锐的哀号。我苦中作乐,脚步不停,一边抹掉嘴角黏腻的污血,心中暗道:小妖我果然厚道能耐,明明能杀了她,一了百了,最后居然没下手,果真慈悲!

  身后的混乱越来越远,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安全。

  我心下一松,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无妄之境,分虚、妄、氓三个空间层。

  乱石嶙峋,天地苍茫的地方,是无妄之境最底层——虚地。

  得赶快突破虚地!

  我强撑精神,浑身上下的伤口仿佛撕裂般疼痛,痛得我忍不住眼泪飙飞,恨不得直接睡死在这里,至少能脱离疼痛。

  正想着,耳边传来清幽的钟声,“咚——咚——咚——”这声音极清越、极幽远,带着不知名的力量,奇迹般舒缓了浮躁心绪,脚下白石如水草般迅速后退,循声望去,渺渺青山下,夕阳下炊烟袅袅,村落映入眼帘。

  隐约中,一个苍茫的笑声传入耳中——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这是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几个羊角孩童嬉闹着,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我侧身让过,他们一点也不怕生,斜眼掠了我一眼,嘻嘻哈哈笑闹跑走。

  从村里传出,洪钟似的老嗓在耳边忽然炸响,哈哈大笑:“来来来!燕非,来这边坐,帮老朽想想如何对局!”

  燕非,谁叫我燕非?

  他怎么知道我姓甚名谁?

  我心中疑惑重重,缓步走进村落,一棵参天古树下,两个白须飘飘的老人正在对局,黑衣的老儿神色严厉,不易亲近。

  此时,他掠袖拈子,“啪”的一声,落子道:“吃马,将军。”

  与他对局,是个身着太极长袍的老道,长寿眉飘曳在脸颊,他高声大笑:“老家伙的棋艺越发厉害了,这招使得不错。吃了马,再将军,这一局逼入绝境啊……”话音一转,他手中拂尘一掠,朝我呵呵一笑,高声道:“燕非,还不过来!”

  我指着自己,口中惊讶地微微张开。

  风徐徐吹在身上,伤处皮肉绽开,只吹着,都觉痛彻心扉。

  不怪我神思恍惚,这里是无妄之境。象征了虚地的白石、天宇,忽然变成此地的炊烟袅袅,村野错落,真真比做梦还诡异。

  更诡异的是,居然还有老道认识我,知我“燕非”名讳。

  我心中踌躇,脚下自然踌躇,不愿再走一步。

  老道拂尘一摇,指着我,笑骂道:“磨磨蹭蹭,还待在那儿做甚?你可知为棋之道?”

  我想了想,下棋我会,可是棋道是什么?

  不懂,于是摇头。

  他拈须,缓声笑道:“不懂?不懂难怪会入局。这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两军没交锋前,按兵不动,是探测虚实。过了界,交了手,自然要血肉相搏。棋力稍弱,必然要丢盔弃甲,心智稍弱,怕是连对方攻入将营,还无知无觉,你可真是痴呀!”

  我先前尚没明白。

  仔细琢磨,却发现他说的两军交锋,正如同我与女影之间的对决。

  在无妄之境外,我与她是一体,她为虚,我为实,她能伤天界天兵天将,却唯独伤不了我。这不就是对局前的对峙,两两相忘,互探虚实。

  入了无妄之境,女影不留情,搏死相拼。

  小妖我技不如人,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不正是两军交锋,物为我用,她有妖魔肆虐横行,我有神玉剑护体。我隐约察觉,他说的棋道意有所指,暗含了我与女影交锋的所有境况,他似乎想要点破什么,什么叫“对方攻入将营,还无知无觉”?

  我百思不得其解,禁不住倚着身后古槐,凝了十二分心思,认真思索。不想还好,一想,浑身上下火烧火燎似的疼痛,痛得我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老道一脸怜悯,摇头叹息。

  他拈着子,目视棋局,和声道:“你这痴儿,想不出破局的法儿,倒把自己折腾坏了?再想想,你忘了些什么。自封前世今生记忆,你以为自己想起的就是全部?笑话!连个皮毛都没沾到!”

  我心神一颤,禁不住上前追问:“你说我前世今生的记忆,根本是不全的?”

  他呵呵笑道:“左手与右手对局,成败都在你一念之间。你不愿想起,连无妄之境,都勘破不了这迷局,是成是败,老朽也很好奇。”

  他说的话,越发晦涩难懂。我何曾左手与右手对局?我想不想起前世今生,与他又有何干?为什么他却一副比我自己更加好奇的模样?借棋喻人,他到底想说什么?

  正想着,只见黑衣老儿鹰鼻利目,目中寒光闪烁,隐约间凶悍逼人,阴沉道:“果然是个痴儿!”转而,他对老道继续冷道:“这是一局好棋!可惜下棋这痴儿,军马未出,连自个儿的实力都不清楚,如何能赢!这一局,你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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