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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你这小子,说得什么话!”

  “甭忘了自个儿什么身份,怎可口无遮拦!”

  “她着了魔魇的道儿,多亏辟邪神君察觉到动静赶来相救,不然早已堕入魔障,又碍我们何事?”

  轻辞一声冷哼,清亮逼人的寒眸掠过众人,只一个倏忽,众仙君面色皆是一白,各自闭了嘴,退回苏慕水身后一言不发,他们似有顾忌,不敢多言。

  轻辞的嘴角嘲讽似的翘了翘,拉着我转身离开。

  走到三步之外,他顿了步子,轻描淡写,似在追忆往事,声音入耳,轻柔如风:“其实我自小儿顽固,若是欢喜了什么,绝不放手。”恁是柔和的笑语,我却有种言辞铿锵的错觉,隐约间惊雷之势,闻者动容。

  被轻辞这么一岔话,我依稀觉着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我遗漏了,回神再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一回头,只见苏慕水面沉如水,那些个仙君更是脸色惨白如纸。

  3

  自从那天轻辞三言两语,得罪了一溜儿仙君以后,我就觉着小妖们的计划可以适当调整。现在不是与苏慕水朝夕相处,培养感情的时候。依我看,千方百计要取我性命的并非苏慕水,而是他身后的仙君们。

  真不知我前世哪一炷香忘记烧了,和哪位仙君结了怨,成就如今的果。

  这果子……呸,真苦。

  我吐掉削了皮的木瓜,抹了抹涩得发麻的唇。旁边是坐立不安的小妖侍童们,一个个在我的竹屋里东摸摸、西碰碰,满脸的严肃。

  这是怎么了?原先在我那儿,也没见着这么多拘束。

  我捧着杯盏,正奇怪着,流碧摸了摸椅子,再三感慨:“是柳木的。”

  我答:“神君看这儿空旷着,就遣人送了椅子。”

  彻歌双手微颤地捧着窗前一个小挂坠,神色悲戚:“这个是鱼……鱼骨?”

  严格来说,算不上。我放下茶盏,从他手里取出骨白色的挂坠,指尖轻轻一弹,坠子发出清越的声音,我有些恹怏怏地摆手:“不是鱼骨,是原玉雕成鱼骨的模样,其实是珊瑚。”

  “扑哧”一声,流碧被巫师师喷了一身的茶水,滴滴答答地愣在那儿。

  “这都怎么了?”我纵是后知后觉,此时也察觉出大伙儿神色各异,恍恍惚惚,不由沉下脸,正色看着诸位。

  这些小妖们平常唧唧喳喳,如今却出奇一致地沉默下来。最后还是彻歌,犹豫地解释道:“流碧是柳木妖,巫师师是珊瑚妖,我……我是鱼妖……”

  我脑海“嗡”地一下有些发懵,说来这些全是苏慕水添的东西,那天他来这儿转了一圈,手里拈着柳条,回眸微笑:“燕非这儿空旷得紧,不如添些小玩意儿,增些意趣。”我没拒绝,于是这竹屋就多了这些。

  所谓兔死狐悲,何况是本族“残骸”。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像当初轻辞一掌拍碎青石,我也忍不住摸摸后颈,庆幸身骨犹存。如今他们看着这一屋的“残骸”,幸亏没有他们嫡亲的长辈后辈,否则任谁那么扑上去,号那么两嗓子,也是我不愿见的。

  小妖不比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君,说起来仙君们也有鱼、柳、珊瑚或是什么度劫正果的。只是一入天门深似海,从此爹娘成路人。

  别瞅着那一个个仙君道貌岸然,即便是亲生骨肉残了、废了、死了、活了,他们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掉,顶多一声感慨,说什么“因果轮回,生生不灭,种因得果,自在缘为”。骨子里的血性人性都没了,还缘!缘!缘!……缘个屁!

  好半天,流碧红着眼,说是身体不适,走了。

  然后,巫师师也走了。

  很快地,接二连三,一个个都走了。

  最后,只剩下我和彻歌,大眼瞪小眼,彻歌望望天,又望望我,决定和大伙儿同进退,走到门边,他抓着竹门,犹豫了下:“燕非,今晚苏公子在温华殿设宴。”

  苏慕水整日孑然一人,也就是四位仙君近日来访,辟邪宫中才添几分“凶险”,平常不见他和谁深交。此次设宴,宴的是谁?龙君,还是那个神出鬼没的莲花小仙?

  彻歌见我兴味寡淡,怕我不明白,语重心长补了一句:“苏公子在,燕知小姐也在,据说月老也会来。”等他走得没影了,我这才琢磨出他话中意思。

  苏公子,男。

  燕知小姐,女。

  月老,媒红。

  这是一个何等神奇的关系,苏慕水原就对我那小白兔似的妹妹打着些小心思。月老又是个贪杯好酒的仙,几杯黄汤下肚,老人家醉里看花,雾里看花,逮着谁都牵上那么一条小红绳。苏慕水和我妹,那还不是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如此。

  苏慕水想和谁好,就和谁好。

  和我有什么关系?如今他折腾出的烂摊,再不收拾齐整,平白添堵。

  从窗棂上摘下珊瑚鱼骨坠,从竹屋里搬出柳木椅,再仔细想清了小妖们的原形,竹屋里没了那些“尸骸”,天光从竹屋外透入,碧光润润,空旷旷地清出一片萧条。眼见着屋里除了竹床,别无他物,我心里这才踏实下来。怨不得苏慕水一招离间计就让小妖们对我众叛亲离,三省吾身,若非是我懒散惯了,连他们原形都没弄清,何至如此。

  这么一来二去,累得气喘吁吁,平躺在竹床上,不多时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似听着两个人在说话。听不真切,也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声音从上面传下来,传来的方向很奇怪,却恰恰是我听着的。

  “……您真准备放过她?”

  “嗯。”

  “小仙虽资历尚浅,也见得她眉宇间戾气重重,几将成魔。有朝一日,她识海一丝清明若是破散,后果不堪设想。神君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三界着想……”

  魔,魔是个好东西。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三界五行,来去自如。

  也就是这一溜儿仙家把魔看得罪不可恕,我羡慕都来不及了。

  苏慕水沉吟半晌,道:“天笺锁乌骨,凛月照朱颜。”

  众仙君道:“小仙不懂。”

  我点头,“唔”,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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