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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贺兰秀川冷笑一声,竟不管不顾臂上银丝,紧跟着拔地而起,立时带得银丝勒得笔直,颤颤抖动,沐昕的手已再次出血,他臂上竟连衣袖都没破。

  那紫影如飞凤翱翔而起,竟将沐昕双脚微微带离地面,此时再不放,若为贺兰秀川怒极之下真力反噬,沐昕不死也是重伤。

  然而沐昕冷笑着,竟将绷得笔直的银丝,缓缓的绕上自己的手腕,一圈,又一圈。

  再决然向后一仰。

  晨曦里一切如此清晰,那个后仰仰成了几乎躺倒的诡异弧度,巨大的拉扯之力,加上沐昕自身的重量,在意图缓缓拖降贺兰秀川的同时,也令锋利的银丝,以几乎可以割裂骨骼的力道,割进沐昕的手腕。

  他要做什么!

  我狂扑过去,拼命的抽出照日,横砍而下。

  铿一声,极轻极细。

  银丝断。

  满面泪水里我大喊:“沐昕!你这个傻子!我不要你救他!”

  我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心慌意乱的开始乱撕衣服要替他裹伤,却在听见他如呻吟般的轻轻一句话后定住,定成木偶。

  深冬的阳光毫无暖意,洒在他纤长的眉睫上,染不红他苍白的颊,然而那语声,温暖而博大的,撞出我心底汹涌的血。

  “可是你也不想要他死。”

  我不想要他死,你知道,所以你,拼死救他?

  我摇头,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般疯狂的摇头,似乎如此猛烈的摇,就可以摇散我内心的愧疚与悲凉,然而他只是笑,十分了解的,淡而冷的道:“……别内疚,我没说不报仇,终有一日我要和他公平决斗,为方叔索回这笔债,到那时,怀素,你不要怪我。”

  我安静下来,看着他,这个外表清冷男子骨子里的恩怨分明决绝刚烈,是一种令人颤栗的力度,犹如利剑长击于青石,溅出璀璨星花,不可或忘的惊心与激烈。

  他说要报仇,我相信,正如我相信,这一生,他会永远在艰难的争斗与抉择中,以我为先。

  深情若此,我有何理由一再辜负?

  吸一口气,我道:“我明白,你只是不愿意他这样死在贺兰秀川手里,不愿意他因此死去我会内疚伤心,可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令你不为方叔讨个公道,沐昕,你放心,自今以后,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真心支持,绝不相负。”

  沐昕怔怔的看着我,苍白的容颜上,目光渐渐亮了起来,犹如黎明天际升起的双子星,星辉耀眼不可方物,我忍着心酸,对他微笑,并在他的笑容里,看见我誓言告别的过去与尚自茫然的将来。

  当我再次仰起头时,便看见石窟顶的两人,困在贺兰秀川强大气机下的贺兰悠,以三十六护卫牵制,突然猱身直进,拼着被贺兰秀川一掌击在右肩,亦一掌拍上贺兰秀川胁下,两人双双吐血飞出,远远的,砰的一声落在地上。

  两败俱伤的结局,却亦留不住贺兰秀川,一声厉啸,雪影一闪,雪狮现出本身,流星赶月般驼着重伤的贺兰秀川,眨眼间便只剩下了天地间的一个小小白点。

  沐昕缓缓站起身来,他受伤颇重,全身血迹斑斑,却仍立得笔直,冷冷看着众人环绕下被扶起的贺兰悠,清声道:“贺兰悠,你且记着,今日之仇,沐昕必报。”

  贺兰悠张开眼,第一眼竟然是看向我,那目光似有所憾,我硬着心肠转开头,微微的沉默后,却听他笑道:“贺兰悠不是什么好人,却一向认账,贵属之死,自然是我的债,沐公子,我等着你。”

  两人目光交击,一个冷锐一个温和,却一般的寒火四溅,凛凛若有声。

  顿了一顿,贺兰悠懒懒道:“离开这里另有通路,等会我们走了,阁下及贵属也从那路走罢,多少安全些,千紫,”他招呼风千紫,嘱咐了几句。

  风千紫面上有犹豫之色,终不敢说什么,愤愤瞪了我几眼,走到我身前,一扬手收了罩住三百骑的天罗地网,又扔了两个药瓶在地上,冷冷道:“绿瓶是你的手下的解药,白瓶是你的,少主说你两眉间青中带红,是中了荆蛇蚁之毒,所幸不重,你好自为之吧!”

  我注视着地上的瓶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缓缓低声道:“请代我谢谢你们少主,也请代一句话给他,天道有常,欠人的终须还,是恩是怨,也终究是要偿的,还是莫要……太恣意妄为的好……”

  风千紫怔一怔,忽媚声一笑,一掠鬓发道:“哟,你这是什么意思?谁欠你的了?难道你以为少主还欠你了?”

  我抿嘴不答,她翻脸却比翻书快,突恨恨道:“我最讨厌你了!你这假正经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少主?你知道他受过的苦?你过过一天他的日子?你为他做过什么?你这养在王府里的娇娇女,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要他不要报仇?你懂不懂什么叫为生存挣扎?你懂不懂他如果不狠,别人依旧会狠,你懂不懂他不狠,就是死!”

  我默然,半晌萧索的道:“我只请你带这句话,你不愿意,也由得你,至于别的,便不用再说了。”

  “我才懒得给你带话,要说你自己说!”风千紫衣袖一拂,冷笑着回到贺兰悠身边。

  贺兰悠一直看着这边,面上一抹难明的笑意,眼睛却冷如冬季结冰的湖面,碎冰粼粼,见风千紫回来,他也不问,只长身而起,再不回首,向着那一轮遥远的日,萧然行去。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它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当初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梦阑时,酒醒后,思量着……”

  声音渐渐飘散在渐起的风中。

  我低着头,注视那漫漫黄沙被日光一粒粒洗过,眼底的泪,终于缓缓打湿了那一方纤瘦的影子。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可惜风流总闲却(二)

  一路回关。

  不死营三百骑经鬼城一劫,元气大伤,沐昕内外伤也不轻,我想着当初马哈木离开时说的话,担心贵力赤不肯放过我们,之后还将面对厮杀苦战,特意命所有人缓缓前行,以图恢复元气。

  在离开鬼城时,经过石窟密道时,在一处石凹里,我们发现了很多那种奇蛇,挤挤轧轧交缠在一起,翻滚不休,看得人头皮发麻,我想了想,咬着牙,用红柳条编了个盒子,小心翼翼捉了几条那蛇放进去,交给刘成,示意他小心收着。

  刘成自方一敬死去后,越发沉默,离开鬼城那一夜,他燃起一堆火,将那豪莽男子烧成了灰烬,我静静站在一边,看着沐昕和刘成跪在火堆前,两人都神色平静,然眼底光芒黝黯,我知道这一刻的他们,定然在怀念着那个笑起来总是分外舒朗的男子,怀念他纵意恩仇的一生。

  我并不熟悉方一敬,却不能不为他无辜的死而悲伤,更有一分歉意与愧然,若不是因为我,方一敬不会死在大漠,若不是因为我卷入了贺兰氏之争,他不会死得这样惨。

  刘成收敛了方一敬的骨灰,背在背后,我听沐昕说,他和方一敬都是孤儿,很早就跟随舅舅,两人虽然性格迥异,却是割头换命的交情,我因此越发歉疚,几乎不敢和沉静的刘成多说话。

  沐昕在刘成背起方一敬骨灰后只淡淡说了一句:“刘叔,你放心,这公道,我一定会替方叔讨回来。”

  我沉默听着,抱膝看着遥遥的西方,一轮落日,迅速的降下去。

  其时已是仲春,不知不觉间年节早已过去,走了一路,远处的群山依然积雪茫茫,近处草甸却已生发,渐渐有嫩绿草芽探出灰黄土地,间或开着红黄小花,不艳丽却清新,让看久了白雪和枯枝的萧瑟大漠景色的人们,都忍不住精神一振。

  骑在马上,遥遥望着前方毡房木屋,我皱起眉,好像,已经快要进入乞尔吉斯的领地了。

  远远的,已经可以看见乞尔吉斯部的游骑,贵力赤在这附近一定布了重兵。

  我思索着,漠北广袤之地,再强盛的军力,也布不了天罗地网,更无法合围堵截,兵勇们骑马往大漠草原里一撒,任谁也无法兜底追上,这也是大明对付北元最为头疼的原因之一,我们这几百人也是同理,真要想避开贵力赤倒也不难,只是我们对这大漠太不熟悉,所剩的干粮也不多,万一乱走乱转迷了路昏了头,只怕比被贵力赤剿杀下场还惨。

  要不要寻个向导来?可万一惊动了贵力赤……

  正思量着,忽听有人叱喝道:“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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