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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沐昕的脚程自然不慢,何况他心急如焚,十里路,不过瞬间他便到了,凭王府腰牌顺利进了城,想也不想直奔向王府,此时天已将明,我怎能让他抱着冲进王府,正待装醒,却见沐昕似是想起了什么,抬指一点,我顿时全身动弹不得。

  我一惊,默运真力,却发觉沐昕点穴手法极其精妙,对我有益无损,随即,一股阳刚沛然真气缓缓自我后心输入,抚平我体内因为没能好好调养而一直翻腾不安的内伤,我立时明白沐昕的用意,敢情他在抱我疾驰时已经发觉我一直在妄动真力,为了让我回王府好好养伤,也为了不让我阻止他浪费真气,干脆封了我的穴道。

  他的心意我自然明白,只是,我苦笑,可别给路人甲乙丙看见才好。

  “哐当”沐昕一脚踢开流碧轩院门。

  娇嫩如莺的声音立即欢喜的响起:“啊,姐姐你回来啦——”

  话音戛然而止。

  我从沐昕怀里望过去,对面,院中,梅花开得正盛,粉红正红嫩黄淡绿莹白,玉蕊虬枝,满袖暗香,风过便飘坠花雪如海。

  梅树下,大红羽缎斗篷的娇小美丽女子一脸欢欣的粉艳喜色,在看清我们的那一刹瞬间惨白如纸。

  她呆呆立在树下,几朵残梅悠悠飘落,落于她火红的斗篷,落于她月华般的裙裾,落于她秀丽的眉目之间,却衬得那乌黑流波的眸色,越发的深黑幽幽,不可见底。

  半晌,她才似是很艰难的动了动身体,霜雪般的面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呵,沐公子,你来了。”

  我闭上眼,不想看这小小少女眼里惊痛的表情,更不想看她努力了又努力的掩饰言语,心内叫苦,真是越怕被人看见,越会被不该看见的人看见,然而此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有心解释也无从解释起,千头万绪,夫复何言?

  沐昕却不能体会到那些尴尬与苦痛,他的心思全在我的伤上,只淡淡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便一阵清风般掠过熙音身侧,迎着惊惶迎上来的照棠映柳,直进了内室。

  屏退了侍女,沐昕小心翼翼将我放在榻上,也不解我穴道,便要为我疗伤。

  却听得门帘微响,熙音盈盈走了进来,她面色仍旧有些微微苍白,神情却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祥和,微笑着问沐昕:“沐公子,姐姐受伤了么?”

  沐昕点了点头。

  熙音关切的上来看了看我,微微沉思,向沐昕宛然一笑:“沐公子,姐姐最近很是劳累,气色很差,我那里有上好的千年老参,是去年生辰舅舅送我的,一直都没用过,养气补元最好不过,对姐姐想必合用。”

  沐昕听得千年老参,有几分心动,抬眼看向她,微微一笑:“你姐姐虽无大恙,但确实操劳太过,心血耗损,若有好参,倒是莫大助益,如此,便多谢你了。”

  熙音笑得温柔:“沐公子说得哪里话来?怀素姐姐是我的亲姐姐,送点补品是该当的,怎好当这一声谢字?”

  顿了顿,她又道:“何况姐姐为了守住北平,殚精竭虑,彻夜不眠,甚至亲上战场临阵指挥,若无姐姐,北平早已被破,哪有妹妹如今安稳站在这里和沐公子说话?别说区区小参,便是要我割肉为姐姐疗伤,也是甘愿的。”

  沐昕看向我的目光充满温柔与心疼,温和的道:“是啊,她也太不容易——”

  我心内叹息,看向熙音,她盈盈笑着,对沐昕的眼神视若不见,满面都是关切与了解之色,迎向我的目光亦坦然安详。

  我忍不住呛咳,掉转目光,妹妹,我宁可你,哭闹不休,或是一怒而去,好过如今,微笑里令我心寒如冰。

  目光这一转,无意触及某物,却令我大吃一惊!

  第八十二章 不堪更惹其他恨(二)

  窗棂下,一朵小小冰花,晶莹剔透绽放,细长的枝干斜插于窗侧,花瓣盈盈,雕琢精致,阳光斜斜映照其上,每个角度都闪着七色琉璃般的璀璨光彩,华美富丽不可方物。

  这花,我见过。

  昆仑山,紫冥宫,清冷萧条的小院,西南角一处小小花圃,盛放过这花呈七角的奇异冰蓝花朵,那清幽而动人的美,曾令满腹心事的我,也不由驻足。

  犹记当时,长衣广袖,银环束发的少年,立于门前,微笑看我。

  彼时和风细细,花香淡淡,未得一语,已尽显风流。

  然而此刻重逢那万不可能于北平见到的花朵,再无一分一毫当初的柔软心情,我甚至不能自己的失落和惊慌,但我到底失落什么,惊慌什么,我却不敢深想。

  心里思绪翻卷,目光却飞快一触即离,沐昕和熙音都未发觉,即使发觉,他们也不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贺兰悠,来过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来?又为什么离开?

  垂下眼睫,盖住满心纷乱。

  ***

  夜色如名家掌间墨笔,一笔笔涂满天地,一弯冷月,缓缓自天际勾勒浮影。

  冷风敲窗的声音如同在劝人归去,却不知道是否会有人于这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的萧瑟冬夜,悠然而来?

  那朵冰花,静静躺在我掌心,我已凝望良久。

  我一直努力用真气,维持着它冰雪之姿,然而掌心的温度,终不可避免的使它渐渐融化,化为一汪清清水泊。

  烛火飘摇里,明灭光影,我缓缓合起手掌,攥紧成拳。

  满握一掌,冰凉。

  良久,我张开手掌,注视空空掌心,微笑。

  贺兰悠,你是要告诉我,我们之间的某些感情,注定要如这花一般,越温暖,越炽烈,越会更快的消失?

  如这冰雪所化之奇花,终非自然之物,难得永久?

  “嗤”一声轻笑。

  寒气随着骤然推开的窗扇呼的涌入,室内幔帐被风吹得缭乱狂舞,那些重重叠叠的玉黄纱影飘飞出万千道迷离光影,光影里,一道银色柔光如月色射入,黑檀镂雕宫灯里烛火一颤,猛的一涨长达尺许,又立即静歇,依旧发出朦胧的红光。

  红光映照下,厚而软的织锦地毯上,已多了一个人。

  镀着月光的银衣,镀着日光的俊美容颜。

  翠羽长眉下,那双微微上挑的飞凤般的明媚眼睛,带着笑,带着点慵懒曼然的神色,似近似远的看着我。

  我端坐不动,凝视着他似清瘦了些的容颜,语气淡淡的打招呼:“少教主,近来可好?”

  贺兰悠笑,久违的害羞的笑:“托福,很好。”

  “哦?好到什么程度?我可否一问?”

  “可以,”贺兰悠笑:“我说了托你的福,哪能问都不给你问。”

  我注目着他无懈可击的完美笑容,只觉得心底泛起淡淡苦涩,那苦涩的滋味如此清晰如此难忍,直似要苦到舌尖,却在舌尖与牙齿接触的那一瞬间,化为无味的言语。

  “贵教主可好?”

  “自然不好,”贺兰悠施施然坐下,“我活的好,他自然不能好。”

  我缓缓靠在榻上,以掌托腮,静静看着他道:“少教主,自从我回来后,我将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细细回想了一番,又托人查了些你们紫冥宫的消息,林林总总加起来,得出了一个很有趣的结论,你想不想听一听?”

  贺兰悠乌黑浓密睫毛下的目光一瞬间突然深如古井,井底闪耀着波澜暗起明灭的光,“和我有关吗?”

  “和你我有关。”我淡淡道:“和一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和一个傻瓜女子有关。”

  目色一闪,贺兰悠泛起一丝惊讶的笑意,似乎很忍俊不禁:“怀素,傻瓜女子?你在说你自己?”

  “嗯,”我神色平静,“要承认自己是个傻瓜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在我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从不曾 高估自己,更不会高估自己在任何人心目中的地位。”

  “比如你,”我指指他,“我就很明智的从未敢认为你真的对我好过。”

  贺兰悠的笑容怎么看都象是高明画师作伪的赝品,虽美却不生动,“怀素,你可真会伤人。”

  我神色不动:“过奖。”不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也不给自己逃避的理由,“少教主,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贺兰悠难得的有了犹豫之色:“如果我说我不想听,你会怎样?”

  我答:“不可以不想。”

  贺兰悠怔了怔,啼笑皆非的摇头,“那你还问什么?”

  我讥诮的看他:“为了配得上你地位的尊重。”

  笑容消失,贺兰悠神色突转凝重黯然,垂下长长的眼睫,他道:“怀素,我们很久不见,你何必这样对我……”

  “是的,你何必这样对我?”我再也忍不住,冷冷接上,摇摇手中纸卷,“少教主,我这里有几个零碎的消息,真的很零碎,不过如果有心要把这些零碎消息连在一起想的话,倒一点也不乏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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