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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深泓觉得手心冰冷,忙把那些碎冰扔掉,又问:“你的手不会冻僵?”

  “回禀殿下:小人的父亲曾说,冬天边塞战士的剑柄,仿佛比真正的冰还冷。”

  空中飞过一片云,笼罩少年们的月光忽明忽暗。

  深泓看到他的扈从身上散发出微微的白气,在苍凉的月色中飞散。

  “你父亲对你好吗?”他问,“他总是让你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练习剑术?”

  含玄真诚地回答:“小人的父亲对小人非常好。”

  深泓没有听到一丝犹豫,于是在那个刹那有些羡慕。

  “站起来说话吧。除了弹弓、弓箭和剑术,他还教你什么?”

  “骑马,爬树,游水,吹笛,锄草,包扎伤口,还有打铁。”含玄不慌不忙地站起身笑了笑,“小人的父亲是铁匠的儿子。”

  “喔——”深泓这才发现少年不跪倒时,比他的身量还高。他在不经意间长得这样高大,连主人也没有发现。他在许多个深夜练习小时候学来的剑技,却没有人知道。深泓默默地走开,走回他的寝殿关上门,那一整天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月照中庭时,含玄又提着两根冰溜出现,却惊讶地发现他的主人手拿一根长树枝,站得笔直。

  “殿下?”他刚想要向这一本正经的少年行礼,却被深泓制止。

  少年皇子冷淡地说:“你的剑术师出名门,绝对不是军卒所教。”

  含玄深深低着头,不敢回答。

  “我不在意你从哪里学来,但我要你教给我。你能不能做到?”

  含玄的头低着,深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他的奴仆正在难过。深泓忽然想:含玄为学习这套剑法,不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但他只用一句话,就要他解囊相授而没有拒绝的理由……奴仆不能拒绝主人的要求。这就是身世带来的差别。

  “我不会让你白忙。”深泓朗声说。“所有善待我的人,我会让他们得到回报。”

  “‘不求回报’是奴仆的本分。”含玄一躬到地。深泓想: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真是个连宫人也挑不出毛病的礼。

  “殿下要求,小人无从拒绝。请恕小人失礼。”含玄说着,真的开始耐心讲解和演示。

  第四天,含玄削了一把木剑送给深泓,告诉深泓自己小时候学剑时,父亲也削过这样一把。

  第七天,当两个少年披着月光习剑,深泓猝然感到有人在看着他。

  他立刻停下来,望着廊下的黑暗。黑暗中的人见他眺望,缓缓走出来。

  是他的母亲端妃。

  含玄立刻跪在地上,不去仰望端妃的容颜。而深泓无所畏惧地看着她,发现她的目光充满无奈和伤感。

  “向奴婢的儿子学习……”端妃的声音沉痛,用袖子捂上脸,不忍再看。

  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旋身而去,留下一段冰凉的香气。

  深泓深深地呼吸——那是她在宫廷时很喜欢使用的高贵香料,她在这里也保留这个喜好,让周身的香云与她在皇宫中并无二致。

  即使在这冰天雪地的偏僻之地,她也从来不做有失身份的事。

  深泓转过身背对月光,对他的仆人说:“起来,继续。”

  含玄不敢随便说话,一边教他剑式,一边谨慎地揣测他的脸色。

  直到弦月移至树梢,深泓的学习时间结束,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含玄躬身告退,打算去柴房做他平常的工作:帮忙拾柴割草,生火备炊。就在这时,他听到深泓问:“你一定还记得你父亲的长相。他什么样?”

  含玄恭敬地回答:“虽然他是个军卒,但并不粗暴。他对我娘很好,对我也很好,经常笑。”

  “据说,我曾经见过我父皇一次——在我出生的第二天。”深泓用他的木剑挑拨地上的霜,“宫女曾经告诉我:那天他来看我,而我睁开眼睛,向他微笑。”

  含玄站着转过身,望着月光下的少年皇子。他的个头不高,月光把他的影子拉扯得比本人还长,可含玄不觉得有趣。他看不到主人的脸,但从那道影子中看见悲伤。

  “丝毫不记得他的长相……”深泓说,“后来再也没见过他。”

  含玄对皇家的家事完全无法插嘴,又不敢失礼地走开,只能呆呆地僵立原地。

  “你的母亲教你什么?”深泓又问。

  含玄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于是坦然流露出复杂的微笑:“我娘教的东西,比我爹更多。”

  深泓在月光下玩弄他的木剑,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的也是。”

  每个月初六,会有来自京城的马车光临宣城离宫。

  乘车而来的是太安王妃派来的下人,他们为端妃送来大量时鲜或补给。太安王府的人知道端妃被皇后斗败流落宣城,他们也知道对王妃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女儿成为皇后她感到由衷高兴,但大女儿的不幸还是让她痛心疾首。

  宣城离宫颓废荒芜,然而端妃是那么从容宁静,五年来的每一次出场都完全没有落魄之感,令太安王府的家人反而代她难过。唯一的麻烦是老王妃不相信他们的禀报。她不能相信好强的女儿怎能在一处废宫中安然度日。

  所以这一次从马车中走出来的是端妃的弟弟。他奉母命来打探大姐的真实情况,他的母亲已经开始怀疑:下人们每次用谎话搪塞,其实端妃早就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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