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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三七章 错爱

  自鸭川河归来,敏锐的宫人们察觉到皇后娘娘的些微变化——她打入宫起一直飘飘忽忽,不知把心思放在哪里,做事也无据可循,仿佛全凭一时喜好,想到什么做什么,偏偏总是做到一半就收了手,让涉事之人虚惊连连。她既不向他们施展威风,也不在私下笼络几个亲近的人,对他们的态度模糊得很。不仅如此,她对皇帝也不明朗,几乎从不见她千灵百巧地讨皇帝喜欢。宫中还有一些未随废后离京的老宫人,她们偷偷回忆起废后在素盈这年纪时如何才华横溢、伶俐可人。那时废后的世界是绕着皇帝转的,他就是她的重中之重——至少她让他生出这种感觉,所以她能够宠冠后宫。相形之下,年轻的皇后还没有贴近他的世界,而她也不像在做出尝试的样子……如此一想,宫人们便隐隐预感到素盈怕是难以令皇帝深深宠爱。

  然而一趟钩鱼之行,很多宫人都发现皇后将心思拢入宫中,对她的夫君也更加关怀。

  素盈本是惦念皇帝手上那道伤口,既然问到那伤,就不免问更多,渐渐对他的饮食起居也关切起来。在意的事情多了,就渐渐明白他近来的喜好——以前也曾有人在她耳边屡次提过皇帝的习惯偏好,要她留心。但当她真的留心,却发现他的喜好时常变换。除了打猎与诵经一直在他心头念念不忘,其他仿佛都只是过眼云烟,热闹时看看也无妨,待烟消云散,也不觉可惜。

  虽然素盈知道,他不再提起的才媛、淳媛、废后都曾在他眼里如宝如珠,虽然她还没有嫁给他时,就从丹媛和淳媛那里取得教训:依赖他的感情是靠不住的,素氏的女儿必须掌握比他的感情更有力的东西。

  但她仍觉得怅然若失。

  春末回寒,很稀罕地落了一场大雪。

  皇帝见这场雪颇有趣致,命人开了塑晶阁,与一班臣子赏雪饮酒。素盈陪坐,见琚含玄每有一作,必博得满堂喝彩,竟是气势最高的一个。她心中不忿,但料自己的才情不及废后,勉强为之恐怕捉襟见肘,反而不美,于是向崔落花遥递眼色。可崔落花一向眼色活络,这时熟视无睹。素盈知道她不愿在外朝众官面前出头,也不愿表明丹茜宫向宰相挑衅。

  既无得力之人打一打宰相的风头,素盈只得冷眼看琚含玄与他那一班附徒唱酬应和。场面自然热闹,但帝后夫妇倒像是遥遥在上的摆设,唯点头称善而已。她素知宰相在朝中的嚣张,今日亲眼目睹,也忍不住动气,但看皇帝依旧神闲气静,她想不透他是不是真不当一回事。

  正觉无趣,他忽然伸手在她腕上一握,笑道:“怎么这样凉?若是耐不住,不妨回宫暖暖身子。”

  素盈脸上微红,见他一双眼眸清莹秀澈,不似看不清眼前的局面。她只好佩服他的好心性。“妾倒情愿看看今日的热闹。”她浅笑,伸另一只手在他手上压了一下。

  这短短的一慕,众臣当然是当作没看见,仍是赋诗咏文。

  近旁很快有宫女呈上一副灰狐毛手笼,素盈的双手插入其中,手指立刻触到细细一卷纸。她心里惊了一刹,细看了那宫女一眼,见她有些面生,不是自己宫中的人。素盈不知这又是什么名堂,将那纸卷偷偷在手笼中展开了,静待时机。

  一场风来,万树千枝雪条摇曳,玉英缤纷,皇帝凭窗望得出了神,素盈忙将那纸取出瞥了一眼,一见那熟悉的字迹就知是护卫阁下的虎贲郎将。

  “清尘浊水”——他自然不会忘了她将曹子建的作品倒背如流,《七哀诗》自不在话下。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素盈读罢,不动声色地将字条藏入袖中。

  恰逢臣子请题,皇帝出了“飞白”,素盈出了“清尘浊水”。如此一来,阁下之人便知她已收到他的心意,若是不幸被人勘破,她也好推脱说旁人暗托她出此题目。

  一轮吟遍,再请题时,素盈想了想,向皇帝款款道:“今日咏雪,虽然风雅,终嫌萧索。妾曾听说‘春生残雪间’,不如出个春题,祈愿来年风调雨顺。”

  皇帝含笑看着她,素盈秋波一转,说:“忽然想起一个‘陌上桑’——可会太难?”

  就算她说难,在座众臣又哪里有拒绝的道理,领了题待做时,素盈却向琚含玄笑道:“就算难,大约也难不倒琚相。”

  她点了名,琚含玄略加思索便成一首。素盈只是浅浅笑着,心想这题目定然已传知阁下——她并非不知谢震痴心未死,然而纠缠又有何益?

  罗敷自有夫……

  一场雪直赏到夜幕降临,四下挑起宫灯,帝后二人与群臣在阁上俯瞰灯光映射下冰雕玉砌的世界,真如在云海之上天宇之中,满地灯火仿若星子,俯拾可得。

  众臣对景斗酒,尽兴而归。素盈与皇帝也饮至微醺,双双折返丹茜宫时,宫中已备好消食散酒的茶果——他明日还要临朝。

  素盈用象牙签刺了清水荸荠递给他,忽然发现指尖染了一点墨渍。她无事一般向他粲然一笑,他的目光便由那块晶莹剔透的荸荠移到她脸上。

  “在看什么?”他柔声问。

  她笑而不答,就势倚在他肩头,细细说道:“大婚的隔天清晨,陛下按住妾的手,没让妾起身。”

  他笑了。“怎么想起这个?”

  素盈专注地看着他,温柔地问:“陛下那时,是愿意与妾白头偕老的,对吧?”

  他的容色一敛,不愿再听。素盈有些失望,便不再提这话。

  见她沮丧,他淡淡地说:“夫妻相守是理所当然。”——言外之意,愿意不愿意却在情理之外。

  素盈心中洞明:许多在寻常人家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天下第一的夫妻之间是无法戳破的一层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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