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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有些东西,读一辈子也不为多。”崔先生并不见怪。

  素盈笑一声,“既然如此,我又怎能在数日之间穷尽?读完了诸子,尚有琴棋书画、骑射韬略……”

  “琴画不过陶冶情操,若想赏玩,自有宫中伶人、画师效劳;书棋也只是一时雅兴而已,不通,至多不能尽兴,并无大碍。妃嫔的骑射技巧,多数只用在猎场,即便空手而归,也无人指摘。韬略嘛……若不必像前朝的宪烈皇太妃或如今的盛乐公主那样驰骋沙场,韬略再精通,终究是纸上谈兵。”崔先生不慌不忙地说,“若非有得天独厚的出身,否则才艺再精,也难以接近后位。可以说,闲来无事时,这些才技足以讨好,但万一有事,靠它们不能保命。即便是精通六艺的废后,也无从幸免。唯有诸子不可不读,不可不细细品味。”

  “难道通读诸子就能保命?”素盈轻嗤,“废后何尝没有学过?”

  崔先生从容对道:“她虽学过,却只学了六分,并未学精。若真深谙韬光养晦、明哲保身的道理,明了上下百战、以守为攻的策略,何至于今日。”

  素盈听得心中烦闷,失声道:“您以前并不是这样教我的姐妹。”

  崔先生依旧不动声色,悠然回答:“小姐处境与她们不同。我教她们如何在宫中稳步高升,教小姐的却是如何才能岿然不动。”

  素盈垂下眼睑,黯然沉吟:“……难道您真的以为,宰相和我父亲的企图能得逞?”她静静一笑,“后家并不是那种受到暗算就甘愿服输的人家,他们势力不弱,况且还有东宫支持……说不定哪一天圣上回心转意,父亲他们所作的一切都成枉然……”

  崔先生看着素盈微笑:“小姐这是在为自己遐想。如果置身事外,以你的聪颖,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素盈与她锐利的双眸对视一刹,立刻低下头。

  “废后是绝对回不来了。”崔先生的口气有点伤感,但并不加以掩饰,“先前宰相没有保她,反而落井下石,已经得罪了后家。她若真被迎回,再度拥势,后家一定不会放过宰相。琚相不会由着对自己不利的人东山再起——您的义父,是个敢作敢为、坚决彻底的人。”

  素盈放在膝上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对他,您知道多少?”

  “原本并不大知道。现在,我想,作为您的老师,我知道的足够多——”崔先生沉稳地说:“您若是得他欢心,他会把您想要的一切送到您眼前。若是逆他的心思,他会把您原有的一点也夺走。”

  那一瞬间,素盈忽然想起从前读过的佛经上,似乎见过琚含玄的同类。

  “小姐若是为自己好——不要拂逆他。”崔先生叹了口气:“这是每个崔氏都会教给学生的基本功——最好永远不要与那些权臣硬碰。”

  素盈站起身,抖了抖裙裾,柔声道:“我们说点别的吧……我听素澜说,宫中高僧劝圣上斋戒。所以自从废后出宫,后宫妃嫔没有一个能睹圣上金面。”

  “我听闻的与小姐一样。此事多半是真,不然丹媛娘娘也不会频频派人去相府求助。”崔先生与素盈一同走出咏花堂,边走边说:“不仅如此,星官说流年不吉,生肖属鼠的女子对皇家不利。宫中所有肖鼠的宫女都要遣放——与淳媛娘娘一起进宫的选女都是鼠年所生,那些尚在宫中的虽未见逐,只怕也不会得宠。那些出去的想要再进去,更是难上加难。”

  素盈冷笑,“斋戒、生肖……这些鬼话,是琚相授意的吗?”

  “小姐这话又问得急了。您再想想看——”崔先生笑道:“若是需要事事‘授意’才能达到目的,他就不是琚相。自废后出宫,可有哪些事不合琚相的心意?恐怕唯一需要他开口‘授意’的,就是小姐您。而您也无法拒绝他。”她顿了顿,又说:“小姐不必多虑,后位一事,想必已成定局。”

  素盈缄默不语,行至一丛紫阳花畔,她伸手折下一朵,放在鼻端嗅了一下,幽幽地说:“夏天……就要过去了。”

  东平郡王府再度延请女教习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虽然东平郡王屡次声称崔落花只是暂住他府上,正在谋求新主户,但这番虚词难以令人置信。加上皇后被废之后东平郡王与宰相走动很勤,有心人不难猜到其中有什么企图。素盈身为东平郡王府唯一未嫁的女儿,在京城贵族中变得很有名,大多数人并未了解她的优点,已经熟知她的缺陷。

  于是当宰相提出宜立新后主持后宫,并且提出东平郡王的六女德才兼备的时候,立刻遭到许多或含蓄或慷慨的攻击。

  不是因为这些人不怕琚相,只是他们更加希望他提出的人选是自家女儿。

  不是因为素盈出身不好——东平郡王一脉也曾出过一位太后一位皇后。

  不是因为他们怀疑素盈的德才——德才的标准原本就十分模糊,他们也很难依此对素盈加以评判。

  他们提出的最确凿的反驳理由就是:京中早就盛传这位六小姐是个疯子,有十余位名医可以证明,这位小姐在今年早些时候常发臆想,满眼生幻——这样一个病人,根本不合入宫的要求,如何能登上后位?

  宰相一派并不急于为素盈避谣,只偶尔回应他们的攻击。于是那些不看好素盈的朝臣一鼓作气,将素盈批得一无是处。既然宰相提出的人选眼看无望,那些支持废后的人也再度蓄势,上书恳请将废后迎回。

  朝中派系基本上一目了然,小吵大吵接连不断。皇帝索性不再理会立后的奏章,罢朝斋戒。七天之后他再度上朝,又面临同样的问题——他的朝臣并没有同他一并清心寡欲。这让他更加心烦。

  倒是宰相委婉让步,让众多朝臣有些意外。他说:“既然立东平郡王之女有诸多非议,更立他人未尝不可。像如今这样吵闹绝非良策,不妨自今日起召大臣集议,有更好的人选再请陛下定夺。”

  他的一进一退实在令人好奇,连皇帝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那天皇帝在御书房召见琚含玄,问起他为何举荐素盈时,他先是答道:“星官称今年之劫需要一位八字极特别的女子平息,而东平郡王的六女恰是星官所推得的八字……”

  皇帝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所有的巧事背后都有玄机,因此并不惊奇。

  琚含玄见他脸上平和淡泊,似乎不感兴趣,于是叹了口气:“陛下连日为此事伤神,不如暂且先放一边……其实臣举荐此女,不过是看她温柔典雅,聪慧娴静——陛下其实是见过的,她曾在宫中陪伴仙逝的淳媛娘娘住过一段日子。”

  皇帝怔忡片刻,站起身负手静立,双眼望入宫殿的某个幽暗角落里,淡淡地说:“原来,就是淳媛的那个姐姐。”

  琚含玄见他还有印象,缓缓地继续说道:“自古充实后宫以广圣嗣,原是优先考虑生养。东平郡王家的女子宜生养是人尽皆知的……”

  “她果真像朝中那些人所说,满脑子臆想、举止不当么?”皇帝问。

  琚含玄微微笑道:“史籍所载的圣人、奇人之母常常遇到庸人难以解释的异象,有何奇怪?与仙人语、梦瑞兽入腹,难道都是臆想?依臣之见,与其道听途说,不如亲眼一见。陛下可以看看那位小姐是否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不堪。”

  皇帝轻轻地点了点头,“后天是七月十三,朕要往西郊扎营迎节。东平郡王可在随行之列?”

  琚含玄连忙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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