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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他看到盛清让,先小心翼翼地唤了声“先生早”,紧接着就走到客厅,帮盛清让收拾餐桌及沙发上的杂物。

  楼上那间宗瑛睡过的客房,眼下变成了清蕙和阿九的卧室,因为疏于整理,杂乱感扑面而来。

  宗瑛重新给阿九量了体温,仔细听了肺音,又问旁边手足无措的清蕙:“烧了多久?”

  清蕙答说:“蛮久了,奶喂不进去,精神也很差。”

  宗瑛察觉到她语声中的焦虑,直起身道:“你不要慌。”言罢拆开医药包,翻出退热贴和药水,又递了一盒酒精纸和滴管给清蕙:“给滴管消个毒。”

  清蕙依言照做,其间又探头看一眼那些稀奇古怪的包装盒,越发觉得宗瑛神秘,但同时她也莫名地觉得一阵安心,仿佛寻到了能倚靠的权威,慌张也顿时少了。

  她将消过毒的滴管递过去,只见宗瑛从药瓶里吸出药水,俯身喂阿九。

  她好奇地探头看,宗瑛却突然停住动作。

  宗瑛本打算自己动手,但突然想到这可能是清蕙必须学习的部分,最终起身将滴管给了清蕙:“还是你来。”

  清蕙乍然显出不自信,宗瑛垂眸看她:“不是难事,慢慢给药,我教你控制节奏。”

  受到鼓励,清蕙浅吸口气,紧张地握握拳,这才接过滴管小心谨慎地给阿九喂药。

  宗瑛显然是个耐心的好老师,清蕙喂完药,终于直起身舒一口气,问宗瑛:“喂了这个药就好了吗?”

  宗瑛却回了声“还没有”,她拿过药盒里附的小量杯:“每顿该喂的剂量我写在字条上了,你用这个来量,不要给多。”又指了退热贴讲:“这是物理降温用的,你留意一下他的体温,烧得厉害的时候可以贴。”

  宗瑛说完又习惯性抿唇,托起一只小小的输液袋。

  清蕙见她不吭声,问:“怎么了?”

  宗瑛却放下输液袋,快步走出门。

  到楼梯口时,在客厅里忙碌的盛清让抬头看她,问她:“需要帮忙吗?”

  “上个月我给你的医药包,在这里还是在盛公馆?”

  “在公馆,需要吗?我现在去取。”

  宗瑛讲:“阿九需要输液,但我忘了拿输液器。之前那个包里我多放了一些,应该还有。”

  盛清让语气稳妥又平静:“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取。”

  他说完就去打电话叫车,宗瑛说:“还需要拿一些药,我同你一起去。”

  她眼神里是不容拒绝的坚决,盛清让想了想,只说:“衣服还在老地方。”

  卧室靠门的五斗柜,最后一层。宗瑛记得很清楚。

  她顺利翻出衣服换好,出去时见盛清让正关照阿莱留意锅里的粥:“等它沸了就关掉煤气,记住了吗?”

  阿莱认真地点点头,他直起身转向宗瑛:“可以走了。”

  宗瑛便同他一道出门下楼,到服务处,叶先生坐在高台后面看报纸,听到动静抬头起身,一见宗瑛,黯淡脸色倏地一亮:“宗小姐回来了呀!哪个辰光来的?”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盛清让回他:“我们有些急事,先走了。”

  叶先生识趣地坐回去,宗瑛顺手抽过信报箱里的报纸。

  盛清让大概好几天没取了,报纸也攒出一小沓,中文、英文都有。

  宗瑛单手举着报纸,低头一边走一边看,到门口凉风扑面,抬头只有阴沉沉的云,寻不到半点太阳的踪迹。

  盛清让展开一直搭在小臂上的短夹克,极迅速地给她披上,只讲一句“温度有点降了”,即走到出租车旁拉开车门,请她先进。

  宗瑛倏地回神,单手压紧领口坐进车内,仍是低头看报纸。

  新闻、社论、公告、广告,版面与战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内容也没有大篇幅地倾向这一场战争。

  这是区别本土的、属于租界的报纸,大家关心九月份足球协会的换届,在意百货商店推出的新品,非常默契地将上海割裂成两个部分——华界和租界,战区和非战区。

  铺天盖地的日常琐碎,是用来包裹战火的外衣。

  宗瑛没能看完,抬起头看窗外。

  车子顺利驶出法租界,一路开向公共租界的盛家公馆,途经南京路时,一栋熟悉建筑就从宗瑛眼前掠过——她曾经住过、被轰炸过的华懋饭店,重新开张了。

  那天下午两颗炸弹从天而降,爆炸声震耳欲聋,楼道里一片血肉模糊。

  但仅隔一个月之后,它便恢复营业迎客,好像轰炸从未波及这里。

  “什么时候开张的?”宗瑛不禁坐直了身体,目光仍在窗外。

  “就这两天。”盛清让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又讲,“那天一同被炸的大世界剧院也开张了,最近还有新的电影上映。”

  他语气里透出一种无可奈何的忧虑,百米外对岸阵地的炮火是真切响着的,那边是地狱,这里也绝不可能是天堂。

  街上越来越多的外国驻军昭示着粉饰太平下的恐慌与焦虑,巡捕房的警察四处抓捕可疑人物和暴乱难民,公共租界卫生处已经是第三次发布霍乱的疫情报告……竭力维持的秩序像脆弱玻璃一样,一击即碎。

  汽车抵达盛公馆时,一众人正因一个孩子焦头烂额。

  盛清让同门房讲明来意,姚叔皱着眉说:“现下家里一团糟,先生最好快点取了东西就走。”

  宗瑛注意到姚叔对盛清让的态度不再是一味地拒之门外,竟然多了几分善意。

  她不在的这些天,发生了些什么事?

  盛清让向他打探情况:“怎么回事?”

  姚叔便道:“昨天小少爷跟姑爷一起出去,也不晓得怎么就自己溜了,一直找到宵禁都没找到,还是今天一大早被警察送回来的!送回来按说能松一口气了吧?结果一回来突然就上吐下泻,情况严重得不得了,二小姐就同姑爷吵起来了!”

  宗瑛听他讲完,明白他口中的小少爷就是二姐家那个孩子。

  她问:“是从哪里找回来的?”

  姚叔道:“说他都已经到西边难民点了,要不是家里同巡捕房再三地打招呼,哪里还有可能找得回来呀!”

  盛清让轻蹙眉,冷静地同宗瑛说:“那边在闹霍乱。”

  宗瑛下意识地抿了抿唇,没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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