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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我终是没能忍住心中剧烈翻涌着的疼痛,落下泪来:“公子,你为什么还要施针,你的身体根本就吃不消!”

  他的眸光没有了平日的清绝冷寒,却显出几分淡淡的郁悒优柔,明明那么疼,藏得却那么深,然后,微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异常好看,犹如冰雪初融,润泽新梅。

  他是那样清绝冷寂的男子,我跟在他身边已有十余年,可是我见过他笑起来的次数寥寥无几,而这屈指可数的每一次,却都与她有关。

  后来她走了,他的笑容也跟着走了,如今重见,风华更甚,之因为多添了一抹艳色——血染轻唇。

  我的手足冰凉,他不要我搀扶,拒绝任何人靠近,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带着那样惊艳又飘忽的淡淡笑意,开了口,眼光,静静的投在雪天之外某个未知的地方。

  他的声音温柔而惨痛,他说,我想要知道她的消息。

  我浑身巨震,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我知道人在痛极的时候意识会出现混乱,但他的眼神确实那样清醒,然而他在清醒的时候,却又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青衫血袖,踏梅缓行,终于,慢慢的倒了下去,落雪无声。

  那一次,他得到的消息,是关于她与南朝三皇子的,盛世婚典。

  他喜欢海棠。

  若耶溪畔那一片郁密的海棠花林,是他最爱停留的地方,曾经,他与她一道,引了溪中的清水浇灌。

  后来她走了,满树缤纷的花影仿佛也失了颜色,他一个人久久的立着,那一袭淡墨青衫幻化成一个寂寥的孤影。

  除了若耶溪畔,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清漪园,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推窗望去,有她亲手种下的几株梅树。

  他常常静静的坐在那里,就如同,守着整个冬天的寂寞。

  那一日天色回暖,雪后初晴,窗外几枝寒梅凝香。

  我送药过去,如今她走了,他服药的时候也不用再避讳,其实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并没有多想,推门而入,却见他正对着面前的画卷出神,身侧的笔,墨汁已干。

  听得响动,他极快的收起画卷,揉于掌心,然后微一蕴力,那画纸便化作了虚无。

  我神色如常的将药端给他,没有告诉他其实我已经看见了,就像没有告诉他,只有越是珍重,才会毁得越是如此决绝一样。

  她已经嫁给了此生最爱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幸福,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

  后来,我无数次的在梦中重见那一幅画。

  疏疏朗朗的几树梅枝,没点上花瓣,婷婷袅袅的一抹背影,描不出容颜,可是分明,每一截衣裙,每一个姿态,都透着眼熟。

  他吩咐我即刻起程去往漠北的时候,我并没有丝毫的惊讶,即便,他才刚从藏风楼出来。

  我只是在心底奇异的庆幸着,幸好带消息回来的人是谷中弟子,并不是挟消息前来寻医问药的。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南承曜并没有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很好的保护着她。

  其实我与他都知道,邪医谷与漠北相距甚远,而她已经在董氏一门的手中,即便是我们以如今这样快的速度赶赴邺城,多半也是来不及做什么的。

  可是,我明明知道却没有开口阻止,就像他明明知道却仍旧策马急行不分昼夜一样。

  或许真的是机缘注定,又或者当真是他前世欠了她,阴差阳错,她竟然再度坠崖,身体里还盘亘着“千日醉兰”的毒性,而他,再度救了她。

  情知劝不得,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再一次的以毒压伤,然后罔顾连日的奔波急行,动用“画鬓如霜”只求她能安然无恙。

  他第一次开口让我在一旁辅助施针,他本就是医者,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而因为是她,他容不得半分的闪失。

  到了后来,他的心力透支太多,我不知道需要多强的意志,或者说是爱,才能让他坚持着勉励施完最后一针。

  我看着那女子依旧昏迷的容颜,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救她,他几乎是在用自己的性命来换。

  他疗伤的时间远远不够,他不愿她知道,所以算准了她醒来的时间出关,再一次的以毒压伤。

  我想他或许是想要带她走的,既然南承曜远不能如他期望的那样照顾好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出言要与南承曜比剑,又或者他只是想要以此来激他,从此好好待她。

  我也不知道,他看着她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缠绵亲吻之际,心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与南承曜的比试,仅仅只以三十招为限,只有我知道,那是此刻的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南承曜牢牢的搂着她,开口:“苏兄日后若有任何用得到的地方,我夫妻俩必当全力而为,以还今日欠下的恩情。”

  他的眸光清寂静然,隔着风血落在她身上,声音听来有些飘忽。

  他说,她欠我的,这一世是还不了了,等来生吧。

  他们走了,并不知道,这一次,就在原地,青幔当中,他闭关疗伤,足足半月之久。

  她再次来到邪医谷的时候,是为了她的身世。

  那个时候她已经坏了身孕,他事先便知道了,所以面试只是淡然,然后在淡然之下,倾尽心力的为她调理安胎。

  那个时候漓心已经死了,我没有办法不厌恶她。

  当年他救下真正的慕容清,要了她的身份当做诊金,以他的性子,自此两清,他不会再理会她的生死,也不会去置疑纠缠她的承诺。

  可是,就因为她,从他知道上京忘忧馆桑慕卿名声大噪的那一天起,他派出了漓心。

  证实了那个总是以轻纱掩面的女子的真实身份以后,漓心便一直留在了忘忧馆。

  即便是做这样令他自己不齿的事情,只要她安好,他不会有半分迟疑。

  只可惜这些,她却并不知道,他不会让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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