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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却止不住泪水潸然滑落,而泰安沉沉的声音,亦是低低响起:“王妃不要怪寻云无礼,她说的,都是事实,而王妃亦是亲眼所见,殿下放走了慕容潋。只是这之前要做多少疏通要冒多大风险,这之后要承担多少后患,王妃是看不见的。王妃也看不见,你弟弟毫无顾忌的用了本名成为齐越驸马后,殿下为了确保王妃无虞,为了避开牵连,费了多少周折。或许有一天,慕容潋会带着齐越重兵回来复仇,以殿下的性格,他本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为了你,他还是放他走了。王妃,我们会这样冒犯,说了这么许多,只是想要请你能试着去体谅殿下的苦心。”

  “她若是会体谅,又何至于会那么狠心?”寻云讥诮而凄凉的笑了起来:“王妃,我们今天就一次把话都说明白吧?你自个认为的那些委屈,在我看来,其实什么都不是。”

  她站了起来,眼中不自觉的带上了痛意,看向窗外:“我知道你因为杜如吟的事情没少埋怨过殿下,可你想过没有,如若不是她,被太子府死士挟持至死的人便有可能是你!诚然,殿下接受杜如吟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懿阳公主,可他本犯不着委屈自己去对着她千恩万宠。你知不知道,杜如吟第一次用催情香的时候,他甚至用匕首扎得自己鲜血淋漓来换神志的清醒,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为了将她哄抬在明处高位,他只能忍着。我拿着燃尽的余香去找淳先生配来解药,你知道我递给他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恨?他那样高傲的人,何至于委屈自己到这样的地步,都是因为你!而你却没有半分体谅他,成日给他脸色看,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有多痛!可是,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只要你能安然无恙,呵呵……”

  我震动得说不出话来,而震动过后,心底却袭来阵阵钝痛和苍凉无力,我看着寻云,极其缓慢的开口:“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而就如姑娘所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设的这个局,除了夺嫡路上的风险以外,那个一直都查不出来的内奸,是不是也是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之一。”

  “你!”寻云面色剧变。

  而我只是有些麻木的摇头:“我并没有要怪谁的意思,他曾经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问他的,可是我没问,他也没说,我们都太骄傲,所以到了如今,已经牵绊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怎么会没用?”泰安突然跪地正色道:“如果王妃愿意对殿下打开心结,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无论如何,王妃依旧是殿下的正妻,若不是琴瑟合鸣,相敬如宾,便只能两相折磨,含恨终老,没有第三种选择——泰安相信,王妃必然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

  我怔怔看着他,尚未完全理清他话中的意思,门外,却忽然传来一个清绝冷寂的声音——

  “她什么都不用选,她会跟我离开。”

  一袭青衫,苏修缅走到我面前蹲下,平视我的眼睛开了口:“之前我没有进来,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真相,可是现在,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苏先生!”泰安惊道。

  苏修缅却并不理会他,依旧静静看我:“我以为在这里你会过得很好,可是我错了,他带给你的还是一身伤痕。倾儿,跟我离开,即便是我不能陪着你,但以你的心性,无论是开医馆,还是做一个普通的山间游医、教书先生,都会过得很好,至少,不会像现在这么痛。如你所言,你留在这里只是一个死结,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他来说,都是解不开的死结。”

  我有些怔然的看着他,他轻轻一叹,伸手握住我的手:“我不是要逼你,我只是不认为你留在这里还能幸福。知道了他的不得已,可是结果已经不可更改,你能放下,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我并不这样认为。那么,告诉我,你要怎么去面对他?”

  我说不出话来,而泰安上前一步正色道:“苏先生,你救了王妃性命,全府都敬你谢你,甚至于只要你一句话,可以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但是如今,你精要想要带走当朝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娘娘,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苏修缅冷淡看他:“只要她想,这世间的事在苏某看来就没有什么是荒唐的。我本来可以用慕容潋用过的法子带她离开,换做是我,必然可以做到天衣无缝。只是我不愿意去骗南承曜,还是你以为你家主子可以承受她死了的消息?”

  泰安一时语塞,而苏修缅重又转向我,开口:“倾儿,你自己去想,但是我可以给你的时间并不多,越早离开,才越有可能,我只会等到南承曜守灵结束出宫的那一天——既然他不能保护好你,我会带你离开。”

  我看着他淡墨青衫的背影往门外走去,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在邪医谷的时候,我们曾经遇过一个身患绝症的妇人,其实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就连“画鬓如霜”亦是无法回天,苏修缅冷眼看着那妇人的丈夫苦苦哀求,和那妇人痛苦不堪的神情,只是将一粒服之毙命的药丸交给了那名男子,淡淡道,她未必愿意再拖下去,只不过自己下不了狠心了断。

  我想起了那妇人面上最后的隐淡笑意,想起了那男子带着痛与茫然却终究解脱了的神情,想起了苏修缅说的最后的那句话——迟早是要做决断的,迟不如早,一味优柔,累人累己而已。

  “不用等那么久,”我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苏修缅,一字一句,说给他听,也说给我自己听:“你只要等我写几句话给他,然后我们就走。”

  “王妃!”泰安惊呼,也顾不得礼数,上去一把拽住了我的手:“你不能这么做?你走了,殿下怎么办?!”

  我闭了闭眼,力持平静的开口:“泰总管,你方才说过,你相信我会做出对大家都好的选择,在我看来,我离开,便是这样的选择。我在这里已经无亲无故,不用再为谁活着,其实我们都太累了,只有我离开,我和南承曜之间的那个死结才能解开,否则只能是将彼此都勒到窒息。而我知道,无论是昭告天下说我病逝,或者其他,他必然可以找到合理的解释让世人信服。”

  我轻轻抽出自己的手,走进寝殿另一侧,用屏风隔起来的小书房。

  荷风轩不比归墨阁,格局布景都小了太多,虽然也有专门的书房,可隔得太远,且地处阴湿。

  疏影担心我的身子经不得太重的湿气和寒意,特意叫人拿屏风就在这寝殿内隔出一个小小的书房,其实放不了太多东西,只是一个案台,和几架我常看的书,却也已经足够。

  想到疏影,心底还是不由得一窒,我闭了闭眼,或许离开,真的是我唯一能够选择的路。

  提起笔,依旧是湘妃竹管的紫霜豪,依旧是坚洁如玉的澄心堂,本来觉得有万语千言,可是到了此刻,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落笔。

  终是只落下了“珍重”二字,终是在起身的时候将纸张揉碎,既要离开,又何苦再这样空留牵绊。

  我转出屏风,泰安和寻云已经不在,苏修缅静静的站在那里,对我伸出了手。

  自然知道我与他之间是再不可能的,可是就如他所说,即便他不能陪着我,或者到无人认识的小镇开一间小小的医馆,或者就做一个山间游医,我并不求能过得好,我只是想要放过我自己,也放过南承曜。

  漓陌等在荷风轩外,我们三人俱是什么行李也没带,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我能带走的,只有疏影的灵位而已。

  尚未走离几步,灯火忽然如昼,一层又一层的侍卫手持火炬围住了我们,而泰安,走在最前面,面色沉毅,斩钉截铁的开口道:“王妃,你错了,如果我让你走了,你和殿下之间的问题才真正是永远都没法解开的死结。我不能眼看着殿下毁了,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离开。”

  我尚未开口,他又转向苏修缅:“苏先生,我知道你和漓陌姑娘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但是,仅凭你一己之力,怕是也没有办法和三王府上千死士对抗。他们以一打一或许不及苏先生,但是如若是一起上的话,车轮战术之下,苏先生恐也难敌。泰安不愿意把事情闹大,所以没有惊动御林军和骁骑营,但如有必要,我会。所以请苏先生三思,三王府上下并不愿意与显示为难,只要显示舍了带王妃离开的心,那无论先生是要走,还是继续留下来做客,泰安绝无二话。”

  苏修缅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亮出了他的剑,“沉水龙雀”。

  剑如寒霜,在暗夜中泛起一道苍白的冷光。

  那么多年了,“沉水龙雀”又再度出鞘,带着几许噬血的兴奋,和久违的惊世风华。

  我转眸去看他,他清绝的面容,被月光和火烛染上淡淡光彩,映着“沉水龙雀”极清极冷的剑光,让人不敢逼视。

  他的身上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声音亦是沉静,不愠不惊:“我苏修缅想做的事,还从来没有人拦得住。”

  泰安微微变色:“苏先生竟是要真的以为凭一己之力可以带王妃离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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