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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说话时,他已经抱着我走出了那间密室,手掌一直温柔而坚定地轻覆我的眼睛,不让我被骤然而来的光亮刺伤,也不让我看到那一片染血的红。然而,虽是看不见,可刀剑扬起之声、哭喊哀求之声却不绝于耳。

  我心内惊痛,努力伸出双手抱住他覆着我眼睛的手臂,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只一阵急痛涌上,本已经到达极限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只能任温软的黑暗将我包围,整个人软软地靠进了他的怀中。

  第二十一回 情义两心知

  “……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有隐约的声音传入我昏昏沉沉的意识,那声音很熟悉,带着外现的怒意,继续不依不饶地响起——

  “南承曜,你是故意留我姐姐做饵,诱出董老贼的,是不是?”

  “若非殿下有把握可以救出王妃,断不会这样做的。”另一个清静的声音响起,似乎是秦昭。

  “有把握?我姐姐差点儿就死于董老贼的刀下了!我慕容家捧在掌心爱惜的女儿,为了你三殿下,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地来到漠北,临阵清唱助你攻城,三殿下,而你却给了她什么?大婚之夜你让她独守空闺,就连归宁也让她孤身一人,到了如今,你又让她满身带伤,躺在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我努力地睁开眼睫,想要撑起身子,却终未如愿,身上的伤已然得到了很好的护理,然而我整个人却如同散架一般绵软无力,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疼痛。开口,嗓音微弱沙哑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还是让门外的人立刻便有了动作,急促的脚步声匆匆向我房里奔来。

  最先推门进来的是潋,他面上带着掩不住的惊喜和关切,一把握了我的手开口道:“二姐,你可算醒了!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手心伤处,被他骤然握住,疼痛便顷刻间袭来,我却极力压抑下自己的轻颤,对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却适时地伸来,南承曜在床头坐下,扶我起身靠在他怀中,又不着痕迹地握着我的手腕,将我受伤的手轻轻带了出来。

  虽然他做得很自然,但潋是何等聪明之人,先前由于太过欢喜忘了情,此刻一怔之后,立时反应了过来,遂神情一下子自责焦急起来,“姐,我方才是不是弄疼你了,你没事吧?”

  我的喉咙干涩疼痛,开不了口,于是依旧勉强牵起唇角对他摇了摇头。

  南承曜自案上取了水杯亲自喂我,由于太长时间滴水未沾,身体已经到达极限,此时双唇触到温水,我有些贪婪地一饮而尽,如饮琼浆玉液一般。

  一连饮了三杯,方才觉得喉咙的疼痛缓和了些,抬眼,却看见潋已经别过脸去,似是不忍再看的样子。我这才感觉到,南承曜揽在我腰际的左臂,亦是微微发紧,但他依旧什么话也没说,用空余的右手再斟满一杯温水,送到我的唇边。虽然嗓子仍旧不舒服,我却怎么也喝不下去了,摇了摇头,轻声开口道:“谢殿下,臣妾觉得好多了。”

  他静静看我,终是什么也没说,抬手替我理了理鬓间凌乱的发。

  “殿下,军医到了。”

  秦昭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按例,他是不得入内的。

  其实严格说来,纵然潋是我的亲弟弟,亦是不能进到我的睡房内间的,可这个小魔王只要脾气一上来,根本就是个谁也劝不住的主,更不会把这些繁文缛节当回事,好在,南承曜也并没有说什么。

  待南承曜应了之后,两个随军军医和一个布衣大夫便走了进来,望闻问切,长时间地为我诊疗。

  我忽然忆起,自从出了邪医谷,我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当过病人了,但凡身体不舒服,都是自己配药处理,如今这般,竟然有些不适应了。心内这样想着,不由得淡淡笑了下,南承曜伸手抚过我的长发,在我耳边轻语道:“王妃医术高明,只不过”医者不医己“,让他们看看也无妨,若是方子不对,按你的意思改了便是了。”

  我有些窘迫,一来没有料到他竟然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二来自己也没有狂妄到他说的地步,军医当然是医界翘楚,民间也自有卧虎藏龙的高人,我不过是跟在苏修缅身边学了几年,断不敢目空无人。碍于大夫仍在身边,我不好解释什么,所幸南承曜方才的那句话是在我耳边低语的,我只能暗暗祈愿他们没有听到。

  南承曜看着我略显尴尬的模样,修长的指抚摩过我因窘迫而染上苍白双颊的些微红晕,终是慢慢笑起,这是自他凯旋归来,我所看见的第一个笑。

  “殿下,按理,三王妃的伤只在外表,不应该昏迷那么长时间的,现在既然醒了,该是没有大碍了……”说话的那名军医面上带了几分犹豫的神色,与另一人对视了一会儿方才开口,“只是,如今王妃的脉相却依旧虚亏,且甚为不稳,我等暂时也断不出这是何因,只有等回上京与太医院诸位同僚会诊,方能对症下药。这段时间,王妃需悉心调养,凡事放宽心……”

  他又停了片刻,方才有些迟疑地开口,却只是短短的一句交代,“……切记要注意饮食,不可思虑过甚。”

  南承曜点了点头,他们便都退了下去。

  潋急急问道:“二姐,那两个军医说得云里雾里的,你到底感觉如何?”

  我摇头微笑:“不碍事,休息几天就好了。”看他仍是一脸不放心,连忙赶在他还欲再问之前开了口,“我有些饿了,你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山药粥。”

  “即便没有,我也要他们现做了来。”说着,他便大步往门外走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迅速地消失在屏风外,尚未收回视线,便听到南承曜的声音响在耳际,“待你调养几日,我们便启程回京,上京城内名医很多,你不会有事的。”

  “臣妾本来就没事,何苦还要劳驾太医。”

  他淡淡一笑,“军医太医,保的只是平安,他们治病,大多是温方,惟恐担了责任。如今是形势所限,等回了上京,我自然不会找他们。”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殿下说这话可要小心,别忘了”医者手上一把刀“。”

  他莞尔,“我倒忘了,眼前便有一个握刀子的,看来是该小心些。”

  我略带嗔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亦是回我一笑,方揽着我继续开口,“世人都以为宫中太医是妙手回春,其实没有一个不是以保自己的命为重,患者的命为轻的。若非他们处在那个位置上,比旁人多了些”下刀“的机会,在我看来,那就真是百无一用了。”

  我轻笑,“为君王皇族看病,好了,是本分;不好,却是要被砍头的,这原怪不得他们。”

  “也是。”他淡淡笑了笑,“不过真正的医之大者,却藏于民间,不知道王妃有没有听说过”淳逾意“的名字,虽是比不得苏修缅那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的医术,却也没白担了”妙手郎君“的虚名,此刻他人在上京,等我们回去,我便让他到王府替你看看。”

  我转头看他,刚要说话,却被他以一指轻点住唇,“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医者不医己“是老话了,让他看看总没坏处。”

  不由得笑起来,轻轻推开他的手,“我是想问殿下,这”妙手郎君“向来行踪不定、性情古怪,殿下怎么那么肯定他在上京,又怎么知道他会愿意来帮我看病呢?”

  他难得地估算错了我的心思,自己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淡淡笑着对我开了口,“是人皆有弱点,只要抓住了,便能叫他死心塌地。而淳逾意的弱点便在于贪恋美色,一个桑慕卿,就足以让他沉醉温柔。”

  他说的桑慕卿我是知道的。“不愿君王诏,只盼慕卿顾”,上京忘忧馆桑慕卿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

  我想起了上京城中公开的秘密,桑慕卿身为南朝第一舞姬,自然眼高过顶,拒绝过的王孙公子、文人雅士如过江之鲫,却轻易地让当朝三皇子南承曜做了入幕之宾,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如今在这样毫无心理准备的时候听他提起,说的却是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倒叫我不知该如何应答了。

  他见我沉默,似是有些疑惑,却忽然一笑,揽着我的腰从后面俯下身来,温热含笑的气息就拂在我的耳际,“王妃怎么不说话?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我面上微微发热,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道:“殿下说,是人都有弱点,那这位姑娘的弱点想必殿下也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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