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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景宁咬了咬唇,低声道:“惠姐姐那边,好像挺着急的……”

  他凝视着她的脸,看这神情,又是要绕弯子了。他索性也不点破,特意说得很详细,为她解惑,“大战将至,将在外,不宜有感情牵绊,朕暂时将孙嬷嬷留在了宫里,来往的一应书信,也都没有送到南疆……”

  景宁顿时恍然。

  怪不得,纳喇·芷珠说两个月前的信还没有消息,原来是他早就将送信之人截了下来。

  “惠姐姐关心纳兰大人的安危,其实,也是情有可原的。皇上为何不将孙嬷嬷放在宫里头,与惠姐姐也好做伴……”她小心地掩饰眸中试探。

  花叶扶疏,透过朗朗阳光,折射出一抹流转光晕,光晕下,他伸手使劲掐了一下她的脸,“又自作聪明!”

  景宁不知道他指什么,也不好去猜度,耸了耸肩,轻声道:“臣妾就这点儿小聪明,也难逃皇上的火眼金睛……更何况,臣妾不过是感同身受罢了……”

  听着她半真半假的话,他一贯疏淡的黑眸氤氲出光波几许,却是听不懂了,“感同身受?”

  景宁点了点头,一脸坦然地看着他,“皇上还记得前阵子,从禁军参领中抽调人手、开往南疆的事情吗?”

  他眉睫一挑。这属于军营机密,除了少数几个重臣,旁人可都不知道的。她倒是消息灵通,可灵通得有些过头了。

  “不瞒皇上,臣妾的父亲和两位兄长,在三个月前,就已经相继去了南疆。也是很久都没有消息了。”她从未提过家里的事。因她是一介妃嫔,身份不算高,与他的情意又不算甚笃,岂会当真说那些细碎小事,不过是现下碰上了,提一提,也好过他猜忌。

  他亦有些意外,但听她说起这些,眸光不禁亮了一下,“你也想求朕,将他们调回来?”

  最近这类请求可是不少,都是些皇亲贵戚,不愿将所属的八旗子弟调去南疆。就算已经去了的,还在纷纷请求撤回。

  景宁却摇头,再摇头,“臣妾以父兄为荣!”

  她明白父亲,明白兄长,他们本是八旗出身的子弟,虽身份低微,可父亲当年也曾随太祖打江山,定疆廓。眼前,这一片江山锦绣如画,他们希望守住这份繁华盛世,守住百姓的安居乐业。

  璀璨的阳光,忽然,一下子明媚得刺眼。原本清明的眼前,蓦地蒙上一层阴影。

  景宁莫名地甩了甩头,眼前却越发黑了。

  这是怎么了?

  方才站在太阳下等他就是这样的感觉,是中暑吗,怎么这么难受!

  下一刻,一阵头痛欲裂,豆大的汗珠也从额角渗出。还未等她察觉到不对劲,摇摇欲坠的身子就已经朝着他的方向倒去……

  “怎么了?”玄烨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他一惊,掀开她的衣袖,却发现原本白皙的肌肤上已然红肿一片。来不及多想,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疾步朝着内堂的长榻走去,经过门口,不忘朝外面喊道:“李德全,找一个御医来!”

  门外,李德全正眯着眼假寐,听到里头呼喊,立即睁开眼皮,老练地指派了一个小太监去太医院,自己则推开寝殿门的一角,进去探看情况。

  “万岁爷,奴才已经派人去了……”看到皇上并无大碍,李德全不由松了口气。

  “不要找御医……”景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情急地脱口而出,“不要找御医,臣妾这是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不要找御医……”

  “宁主子都这个样子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让老奴去太医院请个人过来瞧瞧吧!”李德全看万岁爷脸色都变了,也跟着着急。

  玄烨却微微抿了唇,复杂地看她,“你可知道,这病……不是开玩笑的!”

  “臣妾……臣妾知道,”耳目间嗡嗡作响,头痛欲裂,景宁硬是露出一抹苍白的微笑,“不用御医,不要找御医。”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半晌,叹了口气,朝着李德全摆了摆手,“你去将那人找回来吧,不用御医了……”

  李德全惊讶地抬头,却只来得及看见那抹明黄的背影,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放到软榻上。

  “你知道,你这是……”

  身后,早已空无一人。轻薄纱帘遮挡了外室的光亮,只留下内堂里缥缈的熏香,他侧身静静地看着躺在榻上的她,微蹙的眉,一张脸惨白得毫无血色,樱唇已被咬得渗出血痕。

  “臣妾知道,”景宁笑得有些无力,沉重的眼皮重重地闭上,就是一片眩晕,“臣妾知道,自己并不是中暑。”

  这不是中暑,而是中毒。

  平日里,她极是谨慎,一应膳食皆由秋静打理,怎么会中毒呢?方才她摔在他身上,电光火石间,忽然想起了那封信,那封被她烧掉的信笺。

  纸笺化作灰烬,却是幽香一片,她早应该察觉。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涂在信函上,一般人拿在手里不会怎样,可若是经过火烧灼,就会弥散出一股带着清浅香气的毒。这样,送信的人就会知道,这信是否真的送到了目的地。

  这本是流传在乡野的一种旁门左道,常用于战事中,她也是隐约听秋静提起过,可这出身闺阁的惠贵人是如何识得的?

  此时,自己无事便好,可倘若招来御医,那么不到半日,整个东西六宫的人就都会知道,她宁嫔病倒在了东暖阁,就在惠贵人刚走没多久后就病倒了。精明如纳喇·芷珠,怎会猜不透发生了什么。

  第一封信若是送不出去,便会有第二封、第三封……源源不断,防不胜防。

  这毒意在试探,意在惩罚,但不会致人死命,只需挺过这一段痛苦时间,便无大碍。秋静当时与她提及时还打趣地说送信之人当真可怜,可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在了自己身上。

  耳畔嗡嗡作响,她的眼睛半翕半合,眸间已然笼在一片昏暗里。

  太阳已经西斜,夕照打在窗棂上,氤氲出满室温暖的橘色。锦缎被衾的软榻上,他拥着她,下巴轻轻地抵在她如墨的发间,亲吻着她的发梢。

  “皇上其实早就知道惠贵人的事情了,对吗?”景宁声若蚊蚋。

  他将她身上的被衾往上拉了拉,点了点头,“孙嬷嬷是朕的人!”

  景宁窝在他怀里蹭了一下。果然,在这后宫,他看似游离在东西六宫之外,却是什么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皇上不怪臣妾知情不报吗……”

  “你啊,”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另一只手却是将她轻轻地锁在自己的胸前,“朕真该罚你……为何就不能像其他妃嫔一样,多一点儿依赖,少一些防备呢!”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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