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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为什么又是他!

  当她渐渐地说服自己,姑姑才是在此生活下去的理由之时,他却偏偏又要接二连三地出现在她面前,搅动她原本已经平静的一池春水!

  连宸祈笑,倒并未把她的怪异放在心上。小婢女见到他的时候,都是这副惶恐的样子。便探着脑袋进去,仔细打量了一番,终还是不愿进去这狭小脏乱的地方,淡然道:“朕饿了,找些吃的来……”转头看见小厨房前的院子,一株红梅正放,底下有一张石桌,是丫鬟们平日择菜剥豆子的时候用的,却也擦得干净,便又道,“送到外面来。”

  便不再看画扇,径直踏下石阶。

  吴意子那奴才,不知道领着一屋子的侍女跑哪去了,竟要他自个儿到这小厨房来找吃的,简直可恶!

  画扇有些微微地发愣。却随即释然而笑。

  他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她不过是个卑贱的粗使丫头,伺候他用膳,还真是抬举她了呢。眼眶微微发热,她心一凉。

  自打姑姑出事之后,她便没了眼泪,每当要哭之时,只是眼眶发热,却始终流不下泪水。

  云画扇,你不要为他哭……

  他不值得……

  他不再是你生命之中的人,从他上马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是属于若如的。于你,他不过是个,过客。

  于你悲惨的命运里,再添上一笔的过客。

  晶莹剔透的冰晶梅子羹,缀上一两片殷红的梅肉脯,玲珑小巧的梨花酥,令人食欲大增。

  看着眼前的美食,连宸祈不禁颇有些兴致,尝了一口梅子羹,酸甜可口,不禁赞叹了一声好。画扇听他喜欢,莫名地竟是满心的欢喜,嘴角亦不自觉地上扬。

  又捏了一块梨花酥。

  连宸祈忽地想到,母后是极爱梨花的,随口便能吟出许多有梨花的诗来,一时兴起,不禁对画扇道:“你这点心做得不错。朕倒是要考你一考。”嘴角笑意盎然,画扇一时看走了神,竟半日没有回答。

  以为她是怕了,连宸祈笑道:“无妨,简单得很。只要你能说出一句和梨花有关的诗词来……”踟蹰了一会,便解下腰间佩的祥云佩,捏了在手里道,“这个便赏给你。”这东西是母后给的,心中却思忖着这不过是个小小的粗使丫头,想来是不会知道的。

  画扇却愣了,眼看着那美玉光洁温润,在阳光底下散发着淡淡柔和的白光。竟是强烈地渴望能够得到它!不为它的珍贵,只为它是他曾佩戴之物。

  梨花……

  她别过脸去。

  这时候哪里还有梨花,只有一片的白茫茫罢了。枝头绽放的红梅,那样夺目那样娇艳,仿若生便是要得人赞颂的。淡若梨花,又算得了什么呢……

  “梨花落尽春又了,一袭深情,两处相思……”真没用,眼眶又开始发热了,“怎堪无情是君心,空余两泪清涟涟。”

  恍若时光倒转,天一下子暗了下来一般。他们不是在这大玥朝的皇宫,而是在淡淡的月色之下,满枝梨花开在了他们身上,倩影绰绰。

  她微微低着头,脱口而出那一句:“梨花落,红泪央,连绵愁思连绵伤,如何望断天涯路,锦字鸿书难寻郎。”

  他心中是涟漪荡漾,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女子,能把他的词对得这样契合,应和着他的每一分心思。

  他深深地望着她,只是一个侧影,却像极了那夜的她。好生奇怪,这种强烈的感觉,便是对着若如本人,亦是再没有的了。本以为是因为换了情境、换了心境、换了身份的关系,可没想到,如今对着一个小小的丫鬟,那感觉再次袭来。

  这简直……

  太荒谬了!

  “皇上?”见他恍惚的表情,她不禁有些慌了。都说皇帝最是喜怒无常,难道是方才的诗冒犯了他?手心中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身子也不禁有些发晃。

  若说她不怕死,那是假的!

  才回过神来,一时间有些讪讪的。该死,大玥朝的皇帝,居然在一个小丫鬟面前失了态!若让若梨那丫头知道了,又得唧唧喳喳笑话他好几天了。

  “这诗朕可没听说过,怕是你自个儿杜撰的吧?”心情莫名的好,颇有兴致地打趣道。

  画扇也笑,劈手便夺过他举着的玉佩:“除了《四书》,杜撰的何其之多。只许那些文人墨客作词是词,小丫鬟作的便不是词了?”

  大胆的举动让连宸祈一愣。

  画扇亦是蒙了。

  一时失神,竟忘记了身份!

  “拿去罢了,君无戏言。”心里是没来由的慌张,点心也顾不上吃了,起身便落荒而逃,鹿皮的靴子在雪地上印下深深的脚印。

  画扇傻傻地站着。

  祥云佩上还有他淡淡的体温,眼底,依然是他的笑。那么温柔的笑。

  渐渐地,天空中又飘起了雪,无穷无尽地慢慢飘落,直把地上那深深浅浅的脚印掩埋,仿若从不曾出现过。雪中,画扇捏紧了祥云佩,几乎要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只有这一块玉佩,才能证明他的确是来过的,方才的一切,并不是她的梦。

  转眼间,已经是十一月底。

  天气是一天天的冷了,雪是每日必下的,铺天盖地的犹如是谁的手扯破了天上的云一般。满园的亭台楼榭宛若是冰雕雪造的一般,晶莹剔透。只是这美妙的雪景是给尊贵的主子欣赏的,像画扇这样的婢女,实在是无福消受。

  早上起来,依然是一碗薄粥。自上次皇后罚了她之后,宫里的人都晓得了她虽是皇后的陪嫁,却并不得宠,便也开始没有好脸色。碗里的粥是一天比一天稀薄,小屋的窗纸破了一月有余,她拉下脸去讨了几次,亦没有好声气。

  “宫里的纱绢是有,不过是给皇后娘娘用的。你一个小小的丫头,操贱役的三等宫女,还指望有新窗纱?”

  便也不再去要。

  要也是要不来的。她的一切都被若如夺取了,如今还巴巴地去要一卷窗纱?便是不要也罢了。后来,冻着冻着,也便习惯了。只是可怜了姑姑。

  长廊下,有几朵不知名的小花,迎着凛冽的寒风盛开着。画扇蹲在了廊上,用小小的帚子将落在长廊上的雪一点点地拂去。天冷,雪积了一个晚上有些冻成了冰,扫起来颇为吃力。

  不过倒是习惯了。她的手冻得麻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前头未好的冻疮,如今又发作了,痒得她心里直哆嗦,却不敢停下焐一焐。若是在皇后醒来之前干不完,怕又是要被责罚的。

  正想着,便听见屋里有了响声。接着便是廊上的小铃丁零作响。画扇便知道,那位尊贵的皇后娘娘是醒来了。

  便有一群侍女,穿着粉色夹袄,手中端着银盆、茶碗,捧着锦缎绢子从侧边的小室中出来,身姿袅娜,踩着小小的碎步,优美若脚底生莲,从画扇身边而过,撩起一阵香风。侍女们进了屋,为皇后娘娘梳洗打扮。

  画扇呆呆地愣了一会儿,嘴角扯出一个安慰自己的笑,便又转过身去,将注意力集中在积雪之上。却冷不防地听到“砰”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接着便是皇后娘娘的声音,尖锐而恼怒:“该死的东西,你是要了本宫的命吗?”

  接着又是一个害怕的啜泣的声音:“奴婢该死……娘娘息怒……”话音未落,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如细小的银针一般,刺进了画扇的心里。她惊得腾地站起,却冷不防背后撞上了什么,回头看时,却是一名女子,有漂亮精致的眉眼,此时一对娥眉微蹙,倒有几分冷然。只是……

  长得和他倒是极为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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