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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但也只是刹那,他眼中神色凝结,仿佛竖起了一张大网,把所有试图窥探他心田的目光彻底隔绝,甚至还要反噬窥视者般。

  我忽然觉得压抑到无法喘息,像是猛然被人在心中打了一闷棍似的难受。暗地里深吸口气,我尽可能以若无其事的口吻福身道:“瑶华给四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弟妹免礼。”胤禛淡然回答,同时手上也停下了轻拍弘旺的动作。这小子刚被拍了两下,就转哭为笑的在胤禛怀里折腾,看得我是阵阵担心,竟然敢在未来的雍正皇帝,现在的冷面王爷怀里闹得天翻地覆,果然是无知者无惧呀!

  我赶紧向一边手足无措的嬷嬷使个眼色,示意她快把孩子抱开,同时嘴里轻声道:“小孩子不懂事,四王爷不要生气才好,我这就让桂嬷嬷把他抱开。”说着我又见嬷嬷显然制服不了弘旺,只好捋胳膊挽袖子的亲自上阵。还好这小子稍微留了些体面给他老妈,终于依依不舍的松开紧拽胤禛衣服的手,投身入嬷嬷怀抱。

  我松口气的望向胤禛,却看到他眼中隐约外露的一丝笑意。转念想起自己刚才为了哄弘旺的花样百出,不禁脸上一红低下头去。没想到这不低头还好,一低头正瞥见胤禛胸前因弘旺哭闹而造成的一片脏污,结果面上更是红得厉害。偷眼观瞧胤禛时,他也正低头静默的注视着胸前脏乱,如老僧入定般久久无语。

  “王爷,瑶华失陪了。”我不等他回答就匆匆离去,只因不想再感受压迫人心的古怪氛围,身后紧跟抱着弘旺的嬷嬷。一时间,除了我们的脚步声,再没有任何响动。

  走了几步,我忍不住的半侧了下身,才发现胤禛仍旧立在原处。双眸低垂的他像是在专心检查自己胸前那片污迹,但又似乎已陷入深思中。

  他的四周一片寂静,大自然仿佛于刹那间停止了永恒不息的运动,只为能更加清晰地突显他的从容不迫。

  柔和的轻风吹过,空气竟如水面似泛起细微波纹,诡异的折射出海市蜃楼般的景象——鹅卵石道旁已经略泛金色的草地转变为波光潋滟的湖面,如冰刀般的少年立于湖畔,他脸上还残留着一丝青涩稚嫩,以及因怀中嚎啕的女童而起的尴尬……

  我猛眨了下眼睛,一切又恢复如常,胤禛依旧静默的屹立在那里。十多年前的往事感觉竟只剩虚幻,如镜中花一样不真实。

  微风拂过,牵带着他的衣角、袍摆轻轻飘起,翻飞如蝶舞……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时,我的心绪有些混乱,眼前不时晃过沉思的胤禛。至于随后见到德妃与宜妃时的交谈,我完全记不清了。只隐约知道她们在笑,然后我也陪着笑,就像这后宫所有表面上无忧无虑的女人一样笑着。

  马车停住,我被人搀出车厢,目光一转,却意外的看到期待已久的记号。

  他终于回来了,命运似乎正在向我所希望的方向倾斜。心怦怦乱跳,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其他……

  §第二十九章 水月

  我握着未曾盛酒的白瓷酒杯,把它举到眼前,近的能看到杯身上影射出自己明显紧张的眼眸,不由低头自嘲一笑:你在紧张什么?难道还怕那个人不来吗?

  是呀!我是真的有些怕呢!怕他来告诉我他根本不是经商的材料、怕他告诉我这条路是死路。

  张明德——我突然有些怕见这个人。

  回想几天前初见那曾在脑海里不断复习、生怕自己有一点忘记的记号时,兴奋到不敢置信的心情此时已荡然无存,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焦躁与忧虑。

  “你留下记号时,一定要把写着约定时间和地点的纸条藏好,我会去取。时间上最好多做几个约定,因为我也不知道到时能不能出府,所以如果第一个时间不行,还有第二个,这样就不用担心咱俩碰不上。”我当时大约是这么和他说的,一别四年,这四年经历的事情太多,有些事的记忆已经模糊,那时自己还要求他用英文写纸条,防止被人看破。

  所以当我拿到那张纸条,看到上面一串的英文字母时,几乎想掉眼泪。

  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对他毫不隐瞒、可以一起回忆现代的时光而不用担心被当作妖怪,真好。

  安月楼 天字3号雅间 五十年四月初五、十五、二十五 未时

  这是那纸条上的内容,因此我今天独自偷溜出府。安月楼是京城一家有名的大酒楼,所以很好找。如果是从前,也许会带上喜福,可自从听了胤禩的一番话后,我开始多疑。不敢让她知道这么重要的事,好在以前就因为这事的重要性,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所以不用担心会有走露的风险。

  本来我还想像电视剧演的一样女扮男装,但一是不知该上哪去找符合身材的男装,二是总觉得自己就算穿上男装、用帽子盖住头发也照样显得不伦不类。到时候走在街上,掩人耳目的作用不见得有,被人围观的几率却很大。

  “你是想把它捏碎吗?”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传来,清越中透着飘渺。

  我迷茫的抬头,一个肤色偏黑,两眼晶亮的青年正站在雅间门口,他黑色的绸衫映着窗外照入的阳光,竟像在燃烧——那是黑色的不详之焰。

  熟悉的轮廓、不熟悉的气质。我咽了口唾沫,吞回嘴边的惊呼,看着他若无其事的关门后在桌旁坐下。

  “你……你变了好多。”我松开紧握着的酒杯,杯子滴溜溜的打着转一路从桌上滚了下去。

  四年前的张明德只是个脸色苍白的天真少年(其实骨子里就是涉世不深的少女),他的眼睛清澈明亮,不时闪现对未来美好的幻想。而四年后当他又来到我面前,偏黑的肤色、一身黑衣,眼中没有一丝光亮,竟像是已经死了般沉寂。

  什么样的际遇会只用四年时间把一个人变得如此彻底,我紧盯着他,心中隐隐升起不安,好像自己做错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酒杯撞击地面的脆响像打在了我心上,我一哆嗦的清醒过来。再看对面的张明德,他冲我微微一笑,瞥了眼已经碎裂的杯子,浑不在意的道:“碎了好,岁岁平安!”

  我吸口气,勉强笑道:“是呀!我也听过这种说法,可惜只是自我安慰罢了。”接着又继续追问:“你这两年都去了哪里?怎么变化这么大?”

  “有安慰总比没安慰好,你说是不是?”他抬手拿起摆在桌上的另一只酒杯,边漫不经心的把玩边笑道:“不过,这回你是不是未卜先知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接着在我不解的目光中,抬手把酒杯扔在了地上。

  又一声脆响,那酒杯步上先前杯子的后尘——碎了。

  “啊!”我轻叫:“你要干什么?咱们可是在酒楼,弄坏人家东西是要陪的。”

  “那就陪吧!”他满不在乎的道。

  “你钱多得没处花吗?”我没好气的瞪他:“再说,你把杯子摔坏了,用什么喝酒?”

  他回视着我,脸上露出有趣的表情:“你以为我还是以前的张明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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