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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仿佛有一根丝线将这一切串接起来。

  她一次次地说对不起他,原来如此——

  那把无形的剑又被深深送进去,锋刃狠狠的绞动,将一颗心碾成血肉模糊的肉泥。

  他那样信任她,心甘情愿地,将一切都给她。

  可原来,她一直在欺骗他。

  这个陷阱,是她亲手挖下的。

  她要他杀了皇帝,这样不会有人将这一场滔天之祸怪罪在蜀人身上……

  她要他……背弃一切,要他将这个帝国推入四分五裂的境地。

  这就是他倾心相爱的女子!

  他最后一次望向她。

  她的眼神终于抬起,与他交错,没有笑容,脸颊上分明带着脂粉,却神色苍白如同白纸。

  没有解释,没有心虚,什么都没有,只有茫茫的一片,死气沉沉。

  悲恸到了极致,江载初只想仰头大笑,可是浑身再没有半点力气。他喉间微微一甜,呛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

  朝堂上寂静无声,人心惶惶六神无主,阁老重臣们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来主持这局面。

  直到元皓行越众而出,走至丞相王廷和身旁,低低说了两句话。

  王丞相回过神,走至众人面前主持大局。先令禁卫军将宁王押入天牢,又命御医看护太后,将嘉卉郡主与一众女眷送入内殿。

  朝堂上留下数位重臣,不过半个时辰,晋朝便推立了最年幼的皇帝。

  五个多月的皇子江希逸被立为新帝,由母亲妍妃、太皇太后辅政,即日登基。

  解决了最重要的帝国子嗣问题,便是如何处置宁王。

  后世将这一场议事称为“元熙密议”,参与者皆是当时朝廷上分量最重的官员。他们推立了新君后,独独在如何对待弑君的宁王问题上,两派意见相持不决。

  元皓行淡淡道:“诸位大人,新帝已立,宁王众目睽睽下弑君叛逆,决不能留着。理应快刀斩乱麻,即刻在狱中赐死。”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之中,刺啦一声,激起强烈反应。

  “宁王敢这般当中行刺皇帝,又怎么会全无准备?”

  “冒失杀了宁王,只怕他西北旧部不答应——便是在京中,景家与他交好,又如何会袖手旁观?”

  ……

  愈是讨论,便愈发没个结果出来。待到最后,元皓行皱眉道:“我倒觉得,这次行刺,像是宁王随意为之,并无精心准备。”他顿了顿,“此刻宁王旧部尚未动手,若能一举将他杀了,他们也无可奈何。待到他们想到营救之法,才会天下大乱。”

  一众官员皆是持重之人,商议之后,依旧决定将宁王押在天牢中,待一一收缴了宁王旧部的兵权,再移交给大理寺行,依律处死。此外,嘉卉郡主尚未同皇帝成亲,突遭变故,亦不能视作后宫皇帝家眷,便送回原先驿馆处,再做处置。

  元皓行后来无数次想起,若是这一场廷议,晋朝大员们听了自己的建议,史书便会沿着另一个方向书写。可惜,那时自己资历尚浅,人微言轻,终究还是改变不了这个时代的命运。

  元熙五年六月十六日晚,数千黑甲武士强闯天牢,劫出江载初。

  事发后被软禁的景云从家中偷出城防鱼钥,在南门同众人汇合,拥簇着江载初出了京城,一路南去。

  景家家主是景云的伯父景贯,亲向新帝与太皇太后请罪,并率禁卫军出城追击。

  彼时元皓行站在城门口看着那支远去的军队,却轻轻摇头,心知已经来不及了。

  宁王回京前,皇帝特意将他的旧部打散,以防他拥兵自重。帝国全境,遍布那时的西北军。却不曾想,这样一来,却方便了他出逃至南方自己的封地——因这一路上,皆能遇到旧部,也能不断的吸纳新军。

  乱象已成,再无可挽回。

  已近七月,元皓行却觉得有些寒意,他静静看着城墙远处飘忽不定的云彩,忽听侍卫来报:“嘉卉郡主受了惊吓,在驿馆病逝。”

  “已死了?”元皓行悚然一惊,他心中还有许多疑团,还想要问问那位郡主。

  “太皇太后说她不祥之人,尸身已经火化了……”

  元皓行伸手揉了揉眉心,重又望向远方,想起那一日自己向皇帝建议由宁王迎娶嘉卉郡主。皇帝本已同意,未知周景华在一旁轻轻笑了一声。

  皇帝同元皓行的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元皓行道:“周大人有何高见?”

  “不,不……”周景华连忙直起身子,摆手道,“我同陛下想得一样,陛下了却一件心事,宁王也称了心呢。”

  皇帝脸色微微一凛。

  周景华却用闲话家常般的语气道,“我离开锦州之前,倒是见过郡主。那时宁王还未赴任,却已认得郡主。他们言谈举止间,颇为亲昵。若是陛下赐了这段美满姻缘,宁王倒是能遂了心意,可喜可贺。”

  元皓行在旁听着,心底咯噔一声,慢慢去看皇帝脸色。

  皇帝倒笑了:“宁王喜欢上的姑娘,朕倒是有些好奇。”

  周景华忙道:“听闻宁王就是为了讨好这位郡主,才将蜀地的税率一减再减。”

  皇帝依旧在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闲闲一笑:“指婚的事不急,容朕再想想。”

  元皓行跪安后,同周景华一道出了后殿。

  走至宫门口时,年轻人狭长明亮的目光落在身边同僚洋洋得意的脸上,却冷冷笑了笑:“周大人果然好机锋。”言罢,也不等他反应过来,径直掀开轿帘走了。

  那个时候……虽觉得周景华嘴脸无耻了些,皇帝小心眼了些,却也决然想不到今日这个局面。

  若是能预料到,真该感叹一句,喜事变为丧事,真正是世事无常。

  元皓行眯起眼睛,雾霾中皇城的巨大轮廓如同在海市蜃楼中沉浮,这样愈压愈近的风暴中,这个年轻人很清楚,晋朝最为艰难的年代,即将到来。

  回忆到这里结束,有些读者觉得太过冗长了,但是如果木有这段的话就无法解释前文中江载初的恨意从何而来,所以我宁可写得细致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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