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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诸人皆是带兵打仗的行家,茅塞顿开——这条路不是没人走过,却是从未被人用作兵道。

  轻轻感叹声中,人人心中默念的,却是一句:兵行者诡,眼前这举重若轻的男子,却着实是这兵道的大家。

  “上将军,我还有一事不明。”关宁军统帅连秀踏上半步,“原本我们取下长风城即刻出兵,才是最好的时机。为何却又要拖了这几日,给朝廷准备的时间呢?”

  江载初面容平静如水,似是轻轻扫过了立在一旁的景云,开口道:“我特意给朝廷留了这几日的时间。”

  “若是取下长风城即刻出兵,朝廷上下绝无二话,定然即刻调兵遣将前来围堵。若是给了他们几天时间……”江载初唇角露出讽刺淡笑,“元皓行和太皇太后那一派系必然会起矛盾。”

  景云一直沉默着,直到此刻,才明白江载初的真意。

  太皇太后的兄长周步银如今是丞相,为人傲慢狂妄,却因是外戚,且控制着小皇帝,权势滔天。青年官员的首领元皓行心思缜密,手段周全。两派之间争执不断,常常势同水火。

  江载初取下长风城,并未即刻北征,并非为了女人冲昏头脑,失去战机。

  相反,他是刻意留给朝廷这两派内讧的时间,坐收渔翁之利。

  这般一想,昨晚自己实在是太过唐突,也太过浅薄了。

  “关宁军的骑兵,我素来信得过。”江载初笑着指了指连秀,“阿秀,你跟着我,咱们辛苦点,皇城下跑一趟。”

  连秀双眸放光,大声道:“是!”

  “至于第一军,景将军,交给你了。”他淡淡抬起头,望定景云,“我会将虎豹骑神策军整编后交给你,第一军七日后出发。”

  能够感受到同僚们羡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景云只觉得气血激昂,单膝触地,低声道:“定不辱上将军期望。”

  他想起刚起事那个夜晚,江载初与他商讨布阵,末了轻道:“阿云,连累你跟着我,脑袋说不定也会不保。”景云只得嘿嘿一笑,“殿下,我不怕死。”

  整整三年的时间,上将军麾下良将愈多,可所有人都知道,能令上将军将性命托付出去的,也不过一个景云罢了。

  军令已下,后续筹备粮草、绘制行路图的事便一一由部下领去,江载初独自一人坐在书房内,听到侍卫来禀报:“厉大夫看过了韩姑娘,在门口等着。”

  厉大夫原是京中老御医,告老还乡之后回到江南。又因为江载初起事,老人家不请自来,笑眯眯把着胡子道:“殿下,您幼时的病症都是老夫治好的,现如今,可还用得上这把老骨头吧?”

  老人家医术精湛,江载初素来敬重,见他一步一摇地进来,站起相扶。

  “先生,她的伤怎么样?”

  “这姑娘吃了不少苦吧?”厉大夫横了他一眼,“指甲拔了,脖子上一圈红痕,胸口的伤好不容易结痂,又裂开了。”

  江载初沉默不语。

  “不过这些都是外伤,也都能治。”老人话锋一转,“你可知她体内有些怪异?”

  他怔了怔:“什么?”

  “老夫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不对,可按理说女子的寸脉尺脉总是一沉一浮,可她的寸脉极为怪异……”老先生皱了皱眉,“总之,这种脉象的女子,将来不易受孕。”

  “不易受孕?”江载初轻声重复一遍,“是她……体质如此么?”

  “不。”老人摇头道,“这才是诡异之处。我瞧着她的寸脉似是被什么压制住,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却绝不是寻常用的金石药物。或许是,蛊吧。”

  心中瞬时有郁结,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江载初沉默良久,方问道:“先生,这样的体质,能调理好么?”

  “姑且一试吧。”

  §旧知(六)

  送走了厉大夫,江载初走至厢房门口,正要推门进去,却听见里边的低语声,似是有人在低声抽泣。

  他皱了皱眉,手扶在门上,便没有用力推进去。

  一念之间,却听到维桑的声音,虽然虚弱,却是安静的:“未晞,别哭了……我没事。”

  “怎么没事呢?那么大一个口子?”未晞抽泣道,“我就该拦在姑娘身前的……是我没用。”

  “薄夫人也不是有心的。”她断断续续道,“我现在困极了,你这般哭下去,我可睡不着呢……”

  蓦然间止了哭,未晞道:“我去给姑娘看药,姑娘睡一会儿。”

  哭的并不是她……江载初闭了闭眼睛,却不知为何,心底松了口气,却又空荡荡的无所着落。她早就不会哭了,哪怕昨晚差点被自己掐死,她也只是看着他,一意的忍受。

  江载初恍然间记起以前她好奇他的佩剑沥宽,趁着他不在时偷偷抽了出来把玩。

  他正巧回府,她一慌,手中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还被剑气割破了手指。

  他铁青着脸走近,她却以为他要责骂,一抬头的时候便含着泪水,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明知割破手指没那么痛,也明知她不过在装可怜,可竟然还是心疼她欲哭不哭的样子,伸手替她擦了眼泪,无奈道:“手指给我看看。”

  至今还能记得她狡黠的眼神,怯怯的,却又十分灵动。

  并不是现在这样,隐忍沉默,叫他再也窥测不出她的心思喜怒。

  “上——”未晞开了门,却见上将军立在门口,倒是吓了一跳,正要行礼,却被制止了。上将军微微颔首,并无什么表情:“她还好么?”

  “刚刚睡着。”

  他点了点头。

  “将军……要进去看姑娘么?”未晞还记得昨日他凶神恶煞的样子,一时间不敢离开。

  他并未回答,似是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离开了。

  长风城内诸大军营兵马开始调动,街道上人马往来不绝。

  神策军主营,江载初坐上座,手中展开舆图,与景云低声商讨数个关口如何突进。

  正午至深夜,期间简单用了餐,江载初将自己所虑详细告知景云,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更多的,却是要依仗统帅的经验和判断。

  “上将军,我却有些担心你……”景云摈退了侍卫,低声道,“关宁军虽精锐,到底不过三万人,若是一路被拖上一拖,大军围剿过来……”

  江载初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便是要正面强攻,有硬仗要打,关宁军也绰绰有余。”

  “或者,还是您带着第一军,我来带第二军。”

  “这次骑兵只求一个快字。我曾带着神策军在荒漠追击匈奴九日九夜,骑兵突击经验,我比你们都更熟悉些。况且,遣你去夺关,我亦经过思虑,行兵布阵上,你习的是最正统的兵法,军中无人能胜过你,再合适不过。”他轻轻摇头,“毕其功于一役,阿云,若是顺利,以后便不用这般颠沛流离四处征战了。”

  景云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由衷的信服,轻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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