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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景云已经瞧出他的脸色铁青,只是话了说一半,断也没有再吞下去的道理,索性上前一步,拿起适才维桑喝过的药碗,放在鼻下轻嗅了嗅。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殿下,这明明便是消炎疗伤的用药,你又何苦这样对她说?”

  江载初面无表情听着,却一言未辩。

  “剑雪虽好,却到底是蜀人的死士,韩维桑交出来,殿下你敢用么?”景云顿了顿道,“你胁迫她交出剑雪,究竟为了什么,殿下,你我心知肚明。”

  江载初目光凉凉,只是看着景云,声音薄淡:“你说为了什么?”

  “你把她找回来的路上,她是不是一意寻死?”景云咬牙道,“你觉得用阿庄一人已经不够,便要她交出族人——你手中筹码多一些,她便不会轻易寻死,是么?”

  “够了!”江载初蓦然打断他,“我留着她的用处,不用一一告诉你。”

  景云原本还要再说,却见江载初脸色着实可怕,先是那股不怕死的勇气便蓦然间消散了,只单膝跪下,轻声道:“将军,此女祸国。”

  他将自己的呼吸压抑得很低,却听案桌后江载初呼吸声,竟比自己粗重了数倍不止。

  他知他终究还是无法说动江载初,只叹了口气,欲要离开。

  “你心里,是不是在嘲笑我,像个傻子?”江载初却轻声开口,目光掠向屋外,思绪仿佛神游。

  “不敢。”景云脚步滞了滞。

  身后终究再没有声音,景云离开时,大着胆子往后看了一眼,上将军却已经低头看着那张舆图,侧颜如雕斫般冷硬,仿佛……并不曾问出那句话。

  我还记得年初在大理三塔前的广场上坐着啃甘蔗,闲着没事讲了个故事给喷油听。对话如下——

  "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会换的吧?""不会啊!""她太坏了!""我就是爱虐男主。""你赢了"

  §旧知(三)

  夜愈发深了。

  侍女悄无声息地在上将军手边换上一盏热茶,后退开三步,方问道:“将军,子时了,要去薄夫人处么?”

  江载初自案卷中抬起头,一口饮尽热茶,淡声道:“今日不去了,让她早些歇下吧。”

  他走出屋外,在厢房门口脚步顿了顿,隐约能看见坐在桌边的人影。

  并未敲门,径直入内,韩维桑在灯下坐下,亦未回头。

  他便倚着门,看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空气里仿佛凝聚着无形的水汽,沉沉直欲坠下,她微微动了动,轻声道:“剑雪有无名四使总领,甲乙丙丁。甲使就是那日……死于你长枪之下的女子。另有三使,需要召唤时,才会出现。”

  他淡淡“嗯“了一声。

  “剑雪的主人,只能姓韩。我自兄长手中接手四年至今,除非我死……东澜自然成为剑雪主人,除此之外,蜀人的死士,绝不会听从外人调遣。”

  “你这是在告诉我,没办法交出来么?”江载初走至维桑身边,但见温柔暖色烛光将她小小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长长睫毛遮去了此刻眼神。

  “这是剑雪所用暗令,我已全部写下。”维桑恭顺站起来,双手递过一张纸,“将军若要驱动剑雪,只需用上边的暗令,以及……信物。”

  他凝眸细看那套纷繁复杂的切口暗号,问道:“什么信物?”

  维桑右手手掌绽开,掌心是一块一寸长短、色泽温润的鱼形玉佩。

  江载初从她手中接过,玉佩冰冰凉凉,虽是好玉,却不见有和特异。

  许是察觉他的疑惑,维桑拔下发间一根银钗,在右手食指指尖刺了一下,一滴鲜血涌在指尖,仿佛一团红花蓦然绽放。

  她将指尖的鲜血擦在玉佩上,原本玉润光泽倏然染上了一层血色,那些血液仿佛是活的,竟丝丝渗透进玉佩里层去了。

  “暗令,血玉,两者缺一不可。”维桑轻声道,“上将军,这便是您要的剑雪。”

  “只有韩家人的血,才能令这块玉成为血玉?”江载初沉吟问道。

  “是。”维桑答道,“晋朝开国之初,蜀地多巫人,善巫蛊,韩家先人能平定蜀地巫蛊之患,和血统中多少带有巫术有关。”

  她淡淡抬起视线,与江载初对视,平静无澜:“这些,将军应该已经清楚了。”

  他瞳孔似有些收缩,不过片刻,已经恢复平静。

  “剑雪门下虽是死士,但是也请将军……勿要滥用。”维桑轻轻拜倒在地上,“请将军答应。”

  “起来吧。”江载初凝眸在她后背一瞬,扬手便将那张纸放在烛焰上烧了。

  纸屑飞飞扬扬,如同黑色枯蝶翩跹起伏,维桑还跪着,有些震惊地抬起头,江载初抿唇一笑,声音从容道:“如今韩东澜在我手上,谅你也不敢有二心。至于剑雪……需要用到时,我自然会要你的血。”

  维桑踌躇片刻,心中虽想问侄儿的下落,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略一迟疑的样子被江载初尽收眼底,他却并不追问,只往内室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不早了,睡吧。”

  这间厢房想来是日常他歇息的地方,自维桑被勒令来此厢房内默写出暗令时,便知道江载初并不打算仅仅以剑雪放过自己。在这里的一个多时辰,维桑早已有了准备,可当他这样开口的时候,她还是微微一抖,仓皇间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却是一软。

  江载初背对着她,仿佛对身后发现的一切毫无知觉,只是微微张开双臂,示意她宽衣。

  维桑小心站子啊他身后,双手绕过去,小心解开他胸口衣结。江载初只一低头,她的指尖修长柔软,适才被戳破的那一下并未即刻愈合,在他胸口白色衣料上点上了一枚朱砂般的血点。他怔了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许是因为太过用力,她合身扑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因撞到胸口伤处,闷闷轻哼一声。

  也只是一声轻哼罢了。

  旋即再无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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