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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爹爹连连点头,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

  江伯父拉着我的手,神色哀婉恳切,“小末,你就答应了吧。伯父等这一天好久了。”

  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的身上,仿佛江伯父的性命就在我的一念之间。我深感肩头沉甸甸的全是期望。大家都紧盯着我,仿佛我若说个“不”字,江伯父便要病情加重,回天无力。

  我哀哀地张不了口,无意间一抬眼,只见江辰也一脸期盼地望着我,目光柔和得似乎能滴出水来,险些要淹住我。

  我低头抠着衣角,这让我怎么说才好呢?

  戚夫人雷厉风行地一锤定音,“我看就后日成亲吧!东西是早就备好了的,喜帖什么的一发就行了。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两个孩子回来,正好将此事办了,免得又生枝节。”

  “好,好。”

  立刻,一屋子的应和之声此起彼伏,四位家长一拍即合,完全不问我的意思。江辰低着头,使劲抿着嘴角。他不笑还好,一见他笑得春风得意,桃花乱开,我莫名地就来气了。

  接下来,戚夫人开始和母亲商议婚礼细节,江辰眉目含春地洗耳恭听,十分配合。

  爹爹坐在江伯父床头叙旧,二人已经改口互称亲家。我无语。

  夜深了,我们才从归云山庄出来,路上,我极不乐意地问母亲:“娘,你一直偏向江辰,为何都不问间我的意思?那个鱼慕溪和他的事,你难道不知道?”

  母亲点头,“我全知道。都是那丫头痴心妄想。我和戚夫人已经将她搞定了。放心,她以后绝不会再来纠缠。江辰他只喜欢你,我们外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为何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

  我无语,是当局者迷,还是旁观者迷?

  转眼到了第三天,我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嫁到了归云山庄,干脆利索得像是被抢亲一般。

  四位长辈都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将我嫁给江辰,是终于把烫手的山芋出了手。不同的是,江辰是他爹妈的烫手山芋,我是我爹娘的。

  花轿抬到归云山庄的时候,我偷偷挑开帘子一条缝,惊异地发现,江伯伯站在大门口迎客,简直是声如洪钟,健步如飞,哪里还有一丝病容!戚夫人喜滋滋地逢人便说,冲喜真的是灵丹妙药啊,神医大夫什么的,都是浮云……

  我隐隐觉得有点七当,但花轿都抬到江家门口了,此刻觉醒好似有点晚了。走完每个女人成亲时都相似的那一套程序,我被送到了洞房。

  坐在床上,我的心情很是复杂忐忑。虽然我没有反对这场婚礼,但心里还是隐隐不安。感情不容一丝的瑕疵,那些心里的裂缝,我不确定自己修补好了没有。

  洞房里暖融融地萦绕着一股醉人的甜香。我心里像是装了小兔子,一直扑通扑通地乱跳。

  喜娘唱完一切祝词后离去,洞房里静了下来。我看见盖头下的一双靴子,闻见了一丝淡淡的酒气,鼻端都是江辰的气息,我好像已经闻了许久,已经很习惯了那种味道。

  眼前一亮,盖头被挑开了。红烛高烧,满目都是嫣红的一片喜色。他一身红袍,站在我面前,俊美的面容,带着浅配色,眉目盈盈地看着我,含笑不语。

  我慌忙垂了眼帘,脸上开始一阵紧一阵地升温……此刻,我心里也有喜悦.但喜悦之中,掺杂着一点别扭和尴尬,还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纠结。

  “小末。”

  我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轻轻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挪了挪。以他的性子,我以为他定会随着我也挪一挪,不料他却半晌没有动静。

  “你还在生我的气?”

  我一时呐呐无语,心里也问自己:还气么?

  他顿了半晌,声音有点悲戚,“我真的罪无可赦?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呢?”

  “母亲将那半部鸳鸯剑谱给你了么?”问完这句话,我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在纠结什么。他和鱼慕溪之间的事也许是个误会,也许是鱼慕溪的一厢情愿。可是他到底是不是因为《重山剑法》才喜欢我呢?其他的事我通通可以不介意,独独这一件事,我很介意。

  江辰握了握拳,转身走出房间。我没想到他居然不回答我的问题就转身离去。是心虚不想回答,还是赌气不肯回答?我怔在当场,心里十分失落。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这场洞房花烛,难道会是我独守空房的一夜?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江辰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本册子。我一看就明白了,母亲言而有信,已经将鸳鸯剑谱完璧归赵了。他的心愿也算是达成了。

  他站在我的面前,背挡着烛光,一圈暖色光影中俊美如仙人。他离我如此之近,我能听见他浅淡的呼吸。

  “小末,我知道你心里仍在怀疑我和你在一起的目的。现在,两本剑谱都在这里,你先保管着,过几日送给舅舅。我当日说这剑谱重于性命,就是这个意思:一来,剑谱是我江家家传至宝;二来,剑谱可用作更大的用处,怎能轻易让给恶人?现在我送给舅舅,你总该相信我,并不是因为想要独霸这你份剑谱才和你在一起的吧?”

  这一番话语,像是拨云见月,一泻千里的朗辉,照亮了我的心头。心间充盈的不安和不悦悄然消融,化为轻尘,被轻快喜乐淹没。

  横在他和我之间的一些隐形的芥蒂不复存在,我突然有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可却又无从说起,也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他自会明了。

  我迎视着他坦诚的目光,轻轻笑道:“你向来聪明,我却愚钝。日后希望你和我坦诚相见,不要再欺负我。”

  他挑了挑眉,苦笑着轻叹,“小末,一直都是你欺负我,难道你没觉得?”

  我,欺负过他么?

  他开始一一历数——

  “每年你的生日,我都送你礼物。既想表明心意,又怕打草惊蛇,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含了多少期许,你却懵懂无知。你不解风情倒也罢了,还将那些礼物视为不值钱的玩意儿,看一眼就抛诸脑后。每一次都让我黔然神伤。”

  我想了想,好似有这么回事。

  有一年生日,他送了我一片树叶子,上写着一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劝君多采翔,此物最相思。

  我气他抠门小气,足足三天没理他。

  还有一年,他送了我两只麻雀,两只翅膀拿红绳松松地绑在一起,我问他为何,他说这样可以比翼双飞。

  我觉得他闲极无聊,胡思乱想,便将麻雀翅膀解开放飞了。

  江辰坐下来,凑到我耳边低问:“你可记得我生日?可曾送过我东西?”

  我心虚地摇头,委实不记得.委实没送过,唯独送过一只金锁,还三番五次地讨要。现今,那只金锁正挂在我的脖子上……

  “每次我烤了野味都叫你来享用,你可曾情真意切地道过一次谢?可曾和我好好说过几句话?你的眼睛只看着野味,都不看我。更过分的是,有次居然吃完了还带一份去给云洲。我真是被你气得呕血。”

  我羞愧地低头,依稀记得是有这事。

  “你平白臆断我风流成性,‘好心’地给我介绍夜叉,大度地将我送给表妹。桩桩件件,简直是罄竹难书。”

  这几件事的确是我干的,我承认。

  “你看看我的手。”他伸出手来,摊在我的眼皮下。

  我看了一眼,顿时心虚得无语。他的掌心里都是老茧,原先练剑的时候,也没磨出过这么多的茧子。

  “我给你做了这么多日的下人,你可心疼过我?”

  貌似,我心疼过凳子上的漆。我低了头,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

  “更没良心的是,你对我看也看了,摸也摸了,用也用了,转眼就弃如敝展不辞而别,真真是狠心至极。”

  我羞恼地快要昏过去,这话,怎么能这样说呢!

  “你,你别栽赃诬陷。”

  “我半点也不夸张。那晚,是你强要了我。”

  我觉得自己的脸皮只怕能烤熟个鸡蛋了,想找个地缝钻一钻。

  “你,你胡说。”那晚的事,我稀里糊涂,具体情形如何我并不记得。其他的事我认,这件事,我绝不能乱认。

  “不是我胡说,小荷包可以作证——你紧搂着我,死不放手。我将你放在浴桶里的时候,你还不肯放手,将我也拽了进去。我衣服湿了,刚刚脱下,你就上下其手,我没法子,只好……”

  “别说了。”我捂着脸……唉,没想到自己比母亲当年更加彪悍。

  “你拿我当解药,我并没有怨言。只是你用完之后,怎能过河拆桥、始乱终弃?”

  我捂着脸,手心已经烫了。

  “你应该好好反省、好好改过。”

  面对他声泪俱下的控诉,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于是,低声哼哼道:“我保证以后会好好对你。”

  “那现在呢?”

  “现在?”

  他袖子一抬,屋子里的灯,灭了……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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