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海(9)_卫风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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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场面如何形容？一家团圆？看起来，是这样。李汉臣和儿子两个人挤在小小的沙发上，一起在儿子感兴趣的游戏世界里沉浮。我可以想象，儿子一定在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游戏里的一切，带着一点骄傲，和更多期望肯定的心情。就像我曾经进入那个游戏的时候，他那样兴奋地向我做介绍一样。游戏里的世界，游戏里的人生，对于儿子来说，在现实中得不到的，他在游戏中寻觅到了另一个天地。现实中他没有朋友，现实中没有人和他一起成长，现实中他得不到应该拥有的童趣和快乐……

　　我亏欠他太多。而现在的情形是，他显然很重视这个犹如从天而降的父亲。

　　我坐在小小的厨房里，乔乔递给我一杯水，然后尽职地在一旁忙碌地准备着晚餐需用的材料。我都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苦恼。是因为李汉臣？是因为儿子？还是因为我自己？我有点头疼，抱着脑袋趴在小小的金属桌面上发呆。

　　我没问过李汉臣，当年他因为什么逃亡，他也没有问过我。一开始我们只是陌生人，刚见面的时候，我甚至差点被他掐死。那时候，大家的第一要务都是保命，第二第三要紧的还是保命。对于旁人的身世，没有深究的精力和必要。

　　虽然，后来我们勉强算是共患难……后来发生了意外的事情，我怀了孕。可是我仍然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做过些什么，将来又会做什么。那个时候也没有时间考虑，没有选择的余地。我们彼此依靠，彼此取暖。人在不可抗拒的动荡中，所有的顾虑都来不及去顾及。

　　如果那时我们一直守在一起，他没有一去不回，我们在一起生活，一起流亡，一起抚养孩子，那么现在的情形是什么样呢？我想不出来。也许我们会生活得很和睦融洽，也许已经劳燕分飞，甚至反目成仇。

　　可是我们那时候什么也没来得及做，选择的权利不在我们手里。一切都交给了命运做裁决。

　　现在他又出现了，他还愿意，再将这条断掉的线接起来，在已经隔了八年之后。但是现在……情形已经不是那样了。

　　人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只能走那条路，所以反而不用踌躇。可是现在不是那样，我要考虑的东西，有很多。

　　这位从天而降的李汉臣先生，身上的疑点太多。

　　首先，他找到我们的效率，就得令我先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联邦号称自由民主平等。当然，特权特例这种事情从古就有，现在不会消失，可以预见，就算再过个一亿年也还是会继续存在。可是，像他那样轻描淡写说“让警察部的朋友帮忙”，把儿子的身份卡片号码挂在通缉排行里，这绝对不是一件靠普通的特权可以办到的特例。儿子可以不明白，甚至觉得很有趣，进而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爸爸大增好感甚至有点崇拜他，我却不可以糊涂。

　　其次就是他来这里的速度。这里是一颗新的移民星，开发建设时间在四五十年左右，但最近三五年才有移民陆续迁移过来。这里是星系的边缘地带，一般的民用通航，从联邦核心地带到这种边缘地带，怎么说也得半个月以上。他来得太快，他是怎么来的？说起来的时候他轻飘飘一语带过。他越是说得不详细，我越是怀疑。

　　还有就是他花钱的方式。老实说，有钱不是错。如果这也是错，那么，恐怕所有人都会跪求老天爷，一定要让自己大错特错，一错再错。不过他的卡片支付额度绝对不是一般额度。刚才买下儿子非常感兴趣的那套游戏配套设备时，我看了一眼卡片的颜色。是和我，和儿子一样的普通级别卡的颜色。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了！那套游戏配置，一般卡绝对刷不出来。要知道，身份卡片里的钱只供给一般的福利和生活保障，能用这个卡刷出那套价值不菲的东西，起码应该用张上面有金属标印的财产卡片吧？而如果能用身份卡片刷出这么高的金额，那他的身份就绝对不是平民。

　　乔乔将晚饭的材料端给我看，我有点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回过头，李汉臣站在那里，笑容淡定沉稳，“要不要出去散步？”

　　“小白呢？”

　　“他说有好几天没上游戏了，加上新买的游戏加速卡，他正新鲜呢。”他指指沙发，“喏，看样子就知道他挺投入的。”

　　儿子平躺在沙发上。他若只是打算玩一会儿，都会坐着玩，设定好时间，到时候就会自动退出。但是现在是躺着，也就是说，他肯定晚饭也不打算爬起来吃了。

　　我看看他，有点犹豫。

　　他明白我顾虑什么，说：“不用走很远。我来时看到楼下有个小小的茶室，我们去那里坐一坐。”

　　我点点头，空着手跟他下了楼。楼下的小茶室我每天来去都可以看到，但还是头一次进。进去扫一眼，找了一张不显眼的桌子坐下。

　　小小的液晶面板上列着不同的茶品，李汉臣微笑地看着我。

　　“绿茶就好。”

　　他点了两杯绿茶。

　　“你的样子一点也没变，和以前看起来还是一样。”

　　我低下头，看着放在面前的茶杯。这种白色的杯子造型很怀旧，上面还有些蓝色的花纹，这种花样叫青花。我以前一直觉得，青是指绿色。后来，还是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给我纠正了这看法。

　　青出于蓝胜于蓝，还有天青色，这些说法都可以看出来，青不是绿色，青还是蓝色。

　　“我知道我来得太突然。”他说，声音很温和，“但是我怕一耽搁，你们又会再迁到别的地方。”他越是温和，我越是警惕。我始终不会忘，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眼里的杀气，他扼住我的喉咙时那绝不手软的强硬。

　　他绝对不是个温和的人。温和只不过是他的一种表象，是他的伪装。他为什么要伪装自己？就算他随后而来的目的没有那么可怕，但他伪装这件事情本身，就已经令我不得不戒备。

　　第四章选择

　　坐在我对面的这个人，让我觉得陌生、危险。可是，同时又觉得他像一块巨大的磁石，而我是没有抵抗力的、正一步步被诱惑着靠近的金属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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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面对面坐着，面前的饮料谁也没有动。他先开口，说的话却让我十分意外。

　　“你说，是年少时好，还是成熟之后好呢？”

　　“什么？”我纳闷了。

　　“你是喜欢现在的自己，还是喜欢少年时的自己？有没有想过，如果可以把年少时光重来一次，会做什么？”

　　这次我听懂了。可是，我却更纳闷了。我们好像不是为了讨论这个问题才下楼的吧？他怎么会冒出这么一句和我们的讨论目标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呢。

　　“你不用想太多，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解，不过这个问题也不算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难题。

　　“我想每个人都会对自己的经历有所不满，常会觉得缺憾吧？以前有个很热门的电影叫《重生》，讲的是因为一种时光反弹装置，主人公回到了自己八岁的时候，却保留了对此后经历的一切记忆。所以，他拥有少年的身体，成年的智慧，还有宝贵的阅历，改正错误，绕过陷阱，料事机先，最后终于达到了成功的顶点。少年时，人总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精力，有挥洒不尽的青春，最重要的是，少年人拥有大多数成年人已经丧失的、勇往直前的那股气势。我以前也设想过，如果我可以从头来过，我会如何如何，总之，一定要比现在更成功更精彩。不过，在我有了孩子之后，几乎再也没有想起来过。因为，现在的一切已经让我幸福满足，儿子就是我的整个世界。即使重活一次，我也会选择同样的路，因为我不能没有他。”

　　李汉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时近傍晚，茶室里的灯只亮了两盏，我们坐的地方靠角落，看起来有些幽暗。他的眼睛清亮狭长，映着桌上一小朵蓝色的花朵。看起来，似乎那朵花盛开在他的眼瞳中，小小的一丛近乎深紫的颜色。

　　“你不用刻意对我强调，我绝没有把儿子从你身边抢走的意思。”他端起茶，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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