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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我们不是下九流,我们并不比别人低贱,笑着对面一切,总比哭丧着脸要好,不是么?”看着她们静默,我又道。

  我说的是“我们。”不是“你们。”因为我也是他们的一份子。

  “是啊,我们本来就是卖笑的。”巧兰低笑,声音带着某种凄楚。

  “春风得意楼是丹阳第一家由女人经营的酒楼,这并不丢人,这甚至是我们的优势,但我们卖的是风情,不是涩情,微笑服务很好啊,我们卖笑,但不卖身,只有自己先看不起自己,别人才会看不起你,自己挺直了脊梁,无愧于心就可以了。”

  还是静默。

  我低头喝了口水,扶着腰缓缓坐下,“昭儿,帮我把卖身契都取来。”

  昭儿点头,回房去取卖身契。

  闻言,大厅里微微有些骚动,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一会儿,昭儿便抱着一个小木箱出来,放在桌上。

  我将箱子打开,指了指里面厚厚一叠的卖身契,“自己来拿自己的。”

  胭脂看着我的眼睛带了诧异。

  众人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来拿啊。”指了指,我又道。

  众人皆面面相觑,迟疑了半晌,紫燕第一个上前拿了自己的卖身契,众人这才一个个陆续上前,拿回自己的卖身契。

  “想撕了,烧了,吃了随便你们自己处置。”我咧了咧嘴,笑。

  紫燕怔怔地看着我,半晌,低头,缓缓将手中的卖身契撕成两半,再对折,撕两半,再对折,撕两半,直至小得再也无法撕开,缓缓抬手,水袖轻扬间,灰黄色的牛皮纸碎片落了一地。

  微微低头,她眼中有泪滑下。

  巧兰也笑了起来,一手拿过一旁的烛火,将那卖身契点着了,看着它一点一点变作灰烬,火光耀眼,衬得她肌肤胜雪,直至快烧到手时,她才松手,然后便对着地上那一小片灰烬一顿猛踩,一边踩一边笑,笑出了眼泪。

  我静静地坐着,看着大家都笑闹着,欢呼着将那份锁着自己的枷锁毁灭。

  “十岁被卖到春风楼开始,我做梦都想撕了它……”不知是谁低低地开了口,大厅里一片呜咽声。

  “是啊,做梦都想……”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现在你们都是自由身,谁也没有比谁低一等,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我言尽于此,要留在酒楼帮忙的,我欢迎,不想留下的,随时可以走。”闭了闭眼,我开口。

  “我没地方去了,我想留下。”巧兰红着眼睛缓缓走到我身后站好。

  “呵呵,我也是,回去还不是被那个赌鬼再卖一回。”紫燕抹了抹眼睛,也走过来。

  “被卖、被舍弃了的人,哪里还有地方可以去。”

  有十几个留了下来,其余几个犹豫着要回房收拾行礼。

  “天都黑了,先吃饭吧,今晚好好休息,想走的也明天再走,自己的衣服首饰私房钱都可以一并带走。”我饿极,接过昭儿递来的菜便开始狼吞虎咽。

  “吃饭吧。”胭脂也坐了下来,开始吃。

  §第91章 胭脂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楼下便传来开门的声音,夹带着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揉了揉眼睛,我有些困难地爬起身,有孕在身,夜尿频繁啊……

  一手捂着肚子我蹭啊蹭,蹭了半天,好不容易下了身,感觉就像在肚子上按了个乌龟壳子,行动变得又笨重又迟缓。

  披了外衣,我刚走到楼梯口便见到清茉、晓琴等几个昨天说要离开的姑娘都拎了包袱,正蹑手蹑脚的开门离开。

  “一大清早鬼鬼祟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春风得意楼进了贼呢。”胭脂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了几分泼辣和嘲讽。

  额前一滴冷汗滑落,贼啊……好亲切的字眼……

  柜台边,一盏昏黄的灯亮了起来。

  我微微低头,见胭脂坐在柜台后,一手缓缓合上手里的火摺子,脸上似笑非笑的。

  楼下一片静默,半晌,清茉转过身来,“胭脂姐姐,我相公染病在床,我得回家照应着。”

  “呵,不知道人家还认不认你这个已经被卖出去的娘子呢。”胭脂冷笑。

  清茉一下子僵住,缓缓低头,“不管怎么说,我是要走的。”

  “啪”地一声,胭脂抬手,扔了一小袋钱币到清茉跟前。

  清茉一下子怔住。

  “钱不多,你们几个分了吧,自己贴身藏着,别傻乎乎的都被男人骗光,到时候再丢人现眼地被卖掉。”胭脂淡淡地开口。

  “胭脂姐……谢谢你。”清茉弯下腰拿起钱袋。

  “好了,走吧,看得人心烦。”胭脂不耐烦地开口,“顺便帮我开了门。”

  门缓缓打开,早春的雾气渗了进来,清茉她们转身走进了雾气里,没有再回头。

  这里,于她们来说,只是一个火坑而已吧。

  “蠢女人。”楼下,胭脂低低地啐了一句,便没了声音。

  我疑惑地低头,见胭脂一个人孤单单坐在柜台后面,没有化妆的脸色分外的苍白,晶莹的泪水缓缓从眼中滑落。

  口硬心软。

  鉴定完毕,我转身,脚下微微一滑,“啊”地一声轻叫,我忙扶住墙。

  胭脂一把抹了眼泪,匆匆上楼。

  一双纤长的手儿扶住我,我转身,看到她眼角尚未抹去的晶莹,我嘿嘿地傻笑,“我没有偷听……”此地无银。

  胭脂没有开口,只是扶我下楼。

  这么一闹腾,尿意全无。

  一手扯过薄毡垫在椅子上,胭脂扶我坐下,看了一眼我鼓鼓的腹部,“天气还有些冷,自己注意些。”

  我点点头。

  “我十岁那年家乡出了大水,逃难逃到丹阳,被明月买进春风楼,当了她的丫头。”胭脂倒了茶水递给我,忽然开口。

  “啊?”我一手接过茶水捂在手心里,看她。

  “……明月当时也只有十六岁而已,是春风楼的头牌,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开苞,是个清倌。”她自己也倒了一杯茶,轻轻啜饮了一口,坐下。

  “明月?”

  “春风楼的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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