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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八


  其实我很想告诉刘伯姬,生孩子的事如果存心,并非当真不能刻意分出先后次序来,但转念一想,对方也早已是几个孩子的母亲,这种闺房之事哪里用得着我来八卦?她自然是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刚才才会问出这么一番话来。

  或许,她更想问的是,她的三哥,到底想干什么吧。

  “这次大司马从宛城祭祖回来,什么时候固始侯也回宛城瞧瞧?宁平公主是个有福之人,固始侯待你好,待陛下也好……陛下待他也好……”我只能言尽于此,能否领悟深一层的意思,且看她自己了。

  刘伯姬先是茫然,转瞬吸了口气,惊讶的表情终于笑逐颜开:“是,是,南阳郡……”

  我早知她绝对是个聪明的女子,含笑与她携手一同进殿。

  进去才知道其实自己真的来晚了,赶着从宫外给皇后晨省的诸侯夫人,早已熙熙攘攘的挤了满堂。蒲席铺开,能坐得上席的却只有湖阳公主刘黄、郭圣通之母郭主等寥寥数人。主位上端坐着身穿曲裾深衣的郭圣通,发簪金步摇,耳垂明月珰,一样的盛装,只是她的衣襟领口、袖口多加了一层襈,绣了一圈纹饰。

  我向她行礼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眼睛直直的盯住了我头顶上的金步摇,直到郭主在一旁笑着打起圆场:“阴贵人身子精贵,赶紧起身吧。”

  郭圣通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苍白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缓和的笑容:“阴贵人起来吧,怎么不见你把三位公主一并带了来?”

  我笑着起身:“妾怕她们吵闹,让人领着直接去宣德殿了。”

  郭圣通随意点了点头,我和她之间虚与委蛇的客套把戏也就到此为止了。待我起身后,立即有人匆忙避席让座,纷纷挪到席外侍立一旁。

  主次尊卑之位的顺序重新调整,底下一通忙乱,我一边微笑寒暄,一边用余光打量郭主。她老人家高高端坐次席,却是丝毫没有要挪窝的迹象。

  我沉住气,假作未见,在侍席上坐了,右手边紧挨着的正是许美人。

  “怎么了?”我见她盯着我头顶发呆,忍不住笑问。

  “不,不……没什么。”她略带慌乱的低下头去,相较我和郭圣通,她的妆扮要简单得多,发髻未挽假结,所以也没带任何饰物。若非她化着妆,坐在席上,否则将她往人堆里一丢,也实在分不清是宫女还是美人,那些个诸侯夫人中任何一个都要比她鲜亮得多。

  按制,贵人发髻上应该只能簪墨色瑇瑁钗,所以想必今天我一出场便已震晕了很多人。也好,晕就晕吧,我要的也正是这种效果。

  诸侯夫人们当中有些相熟,有些却显得面生,我不认得,胭脂更不可能认得。好在上有皇后挡着,无论她们此刻心里想着要如何赶紧巴结也不敢当着面与我结交。

  在长秋宫磨蹭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戌时二刻,有小黄门来报,皇帝已下了朝,与众大臣诸侯正往宣德殿去。于是我们这一拨人哩哩啦啦的都站了起来,整理衣装仪容,然后跟着郭皇后前往宣德殿。

  我走得较慢,一边还不时和刘伯姬闲聊,刘阳这会儿正被刘黄拉在身边,两姑侄亲热得不得了,反倒显得冷落了另一侧的刘英、刘康。

  没一会儿,按耐不住的刘康便自顾自的跑开了,待刘康一走,刘阳忽然停下与姑姑的对话,扭头对刘英低语了几句。刘英听后,竟而笑了起来,刚才那种无所适从的尴尬气氛被轻松挥散。

  这一切丝毫不差的落入我的眼中,心里既感骄傲又有些担忧,正想找机会叮咛几句,忽然有个小黄门悄悄走到我身边,附耳低语:“中常侍让小人来请贵人移驾……”

  没等我有所反应,一旁的刘伯姬已然觉察:“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落了东西在宫里,宫里头的人找不着,还得我回去取一趟。”

  她不疑有他,只是叮嘱:“那你快去快回。”

  我跟着那小黄门匆匆而去,却并没有回西宫,反而绕道走捷径奔向宣德殿东侧殿。人未至,便见那里围堵了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几个随侍的乳母看妇急得满头大汗。

  “不要!我就是要他赔!”脆生生的女音,充斥着莫名的骄娇二气。

  我叹了口气,压低嗓子喝了声:“义王!”

  眼前的人群自动分开,然后我看到玉阶下,刘义王正满脸怒气的揪住一位少年的衣襟,在二人脚下不足一丈之处,扔着一支长戟和一把已被折成两段的小弓。

  一看这阵仗,我心里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众人见了我皆惶恐行礼,唯独那少年,雪白着一张脸,嘴角抽动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直直的站着,未曾下跪。

  我免了礼,问道:“中郎将可在?”

  问了半天没人吱声,倒是那少年突然开口道:“臣松,叩见阴贵人。”他屈膝与拜,可偏偏义王不给他这个机会,揪紧他的衣襟猛力扭扯。

  我看这实在闹得不像话了,呵斥道:“还不松手,你哪里还有一点公主的样子。”我抢上一步,劈手砍在她手腕内侧,待她手软之际,直接拎着她扔给乳母,“今儿个你不用去赴宴了,给我回宫好好反省去。”

  义王哇的哭了起来,扭着身子边哭边说:“明明是他的错,呜呜,是他不让我进殿,抢了我的弓,夺了我的箭,呜呜……”

  “带她回宫去!”我不愿把这事闹大,把那些宾客招来,那可真有热闹可瞧了,今天的宴席也不用费心搞什么歌舞杂耍了,直接看大汉公主哭闹的大戏得了。

  那少年脱身后,先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裳,而后才从地上拾起长戟,站于一旁。其实从第一眼看到他的装扮,我便知道这是名负责守卫宣德殿的郎官,只是他年岁看起来甚小,似乎还不足十五岁。郎虽不是什么大的官职,但南宫中现有的郎官,却半数以上的人选都是从高官及富家的子弟中选拔出来的,这些人或多或少背后总有些来头,特别是像眼前这种未成年的童子郎,更是可以断定其出身背景非同寻常。

  “尊父是……”

  “父亲乃高山侯。”

  我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真没预料到这少年竟是高山侯梁统的儿子。这个梁统和窦融一样,都是出自河西士族,当年隗嚣占据天水、陇西,也正是靠了他们才能打败隗嚣,顺利收复河西。

  目前朝中的老臣加功臣,以黄河为界限,大致可分河北集团,河西集团,河南集团三类,再往下细分,河南集团这边还分颍川郡与南阳郡两拨。刘秀与我,甚至大多数皇亲宗室皆出于南阳,而皇后郭圣通则出于河北,所以一旦我与郭圣通引发利益冲突,首先波及到朝局震荡的一定会是河南与河北之争。

  这些年争来斗去的暗涛其实并不少,只是彼时江山未复,重在平乱,大家的精力更多的是忙于怎么应付打仗,怎么跟人抢地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攘外必先安内,所以大的政治导向,利益冲突都不会太明显凸出。然而等到现在天下太平了,早先前打江山的弟兄也死得没剩下多少了,谁也没有料到之后填补进来的九卿,竟会使得河西士族异军突起,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

  梁统,建武五年封宣德将军;建武八年随刘秀从征隗嚣,封成义侯,其兄长梁巡、堂弟梁腾并为关内侯,梁腾还做酒泉典农都尉;建武十二年,也就是去年,梁统与窦融等河西功臣被诏到了京师雒阳,以列侯之尊奉朝议事。没多久梁统便被封为高山侯,官拜太中大夫,他膝下四个儿子都被召入宫中授予郎官之职。

  “你是高山侯长子?”

  “是。”

  我不禁又瞥了他两眼,看他的岁数也不过比刘阳大不了多少,年岁应该与刘彊相仿,只是他眉宇间透着勃勃英气,却远非养尊处优的皇子们可比。

  我指着地上的断弓叹道:“你可知此弓乃天子御制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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