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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


  脚步沉重,脑袋有些发晕,走到正殿门口的时候,感觉像是跨过了漫长的千年,终于再也迈不动了。

  扶着门框,瞪大了眼睛,殿内光线够亮,即使不够亮,上千盏的烛火映照下,也能将整个大堂照得仿如置身金乌之下。

  喁喁之声从殿内传来,因为隔得远并不能听得太真切,我抓着心口,感觉气都快透不过来了,压抑感几乎要将我的精神击溃。

  殿内人影晃动,一人向门口行来,一人随即尾随而追。

  “陛下!”

  “皇后还有事么?”风尘仆仆难掩其英姿,他侧首回眸,脸上一如往日般的报以温柔的微笑。

  “陛下……陛下难道不留下用膳么?”郭圣通面若胭脂,下颌微仰,纤长白皙的脖颈勾勒出完全的曲线。少妇独有的妩媚外加少女般清纯的气质,想不心动都难。

  “皇后留朕吃饭?”

  “陛下……”她娇羞的挽住他的胳膊,声若莺啼,“陛下,难道不想圣通么?”

  纤纤玉手抚上甲胄,修长的食指在他的胸口调皮的划着小小的圆圈。我几欲目裂,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比当胸一刀还要疼。郭圣通的手停留的地方不只是刘秀的胸膛,也正掐住了我的脖子,让我生生喘不过气来。

  刘秀没有伸手拥抱她,却也没有推开她,任由她顺势倒在怀中,巧笑依偎。

  “陛下……留下来陪陪我好么?”

  “皇后。”他轻笑,醇厚的嗓音中带着好脾气的笑音,似宠溺,似愉悦。

  “陛下……”她仰着头,眼神迷离,双靥绯红,目不转睛的凝望着他,似乎动了真情,忘却了本该继续下去的柔情戏码。像个痴恋中的少女,娇羞却柔情蜜意,楚楚动人,“圣通好想……好想替陛下生个小公主,她长着一双陛下一样的眼睛。我爱着她,每天看着她,如同看到了陛下……”

  “皇后啊。”他笑脸相迎,语气温柔,如春风拂面,倾洒暖暖阳光,“朕刚从怀县回来,不及沐浴更衣,发染虮,胄生虱,还是容朕……”

  “呀——”他话还没说完,郭圣通已花容失色的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他静静的瞅着她,好半天她才哆嗦着,尴尬一笑:“那……妾身让人给陛下准备汤沐。”

  笑意一点点的从他脸上敛去,他目光平静的凝视着她,直到她慌张的垂下螓首。

  “朕……半生戎马征伐,光复汉室社稷,战场上雨里来,火里去,刀光剑影,戟戈箭弩,无一不经。朕的江山便是靠这满身虮虱换来,朕……本也只是个侍弄稼穑的农夫而已。”

  “陛下……”泪光点点,她颤栗着,缓缓跪下,“陛下息怒,妾身并无他意,妾身……”

  “原也怪不得你,你出身士族,王公侯门,自然没有吃过这些苦的。你且起来,朕并没有怪责你的意思。”

  刘秀弯腰相扶,郭圣通垂泪起身。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他喟叹着,笑容沉甸甸的,“卿本佳人……”

  慢慢迈开步子,他往殿外走。

  身后,郭圣通忽然掩面失声啜泣。

  我闪身避退数步,等那双鞋子从门内跨出时,适时提裾跪下:“贱妾叩见陛下。”

  脚步停顿,我看着那鞋面,只觉得眼睛渐渐湿了。

  “你怎么在这?”带着一丝惊讶,他搀我起来。

  “贱妾来向皇后问安,顺道……过来看看皇儿。”

  “嗯,你自个顾惜着自个的身子吧。朕看阳儿他们几个就先留在长秋宫,让皇后多照拂。等你生了,养好了身子,再让他们回西宫也不迟。”

  托在胳膊下的五指用力的掐着我的肉,我如何领会不得,内心一阵激动,赶紧又跪下磕头:“贱妾叩谢陛下!叩谢皇后娘娘!”

  郭圣通表情呆滞的站在门边,眉尖若蹙,强撑的笑容下难颜哀怨之色。

  “嗯,掖庭琐事,便有劳皇后了。”他向郭圣通点了点头,再不看我一眼,大步离去。

  “恭送陛下。”我跪伏在地,久久不曾抬起头来。

  §玄武卷 第七章 忽复乘舟梦日边 刺客

  建武八年,在大水成灾中寂寂滑过。

  建武九年正月,征虏将军、颍阳侯祭遵薨于军中,刘秀下诏命征西大将军冯异接收其军队。

  祭遵的棺木运抵雒阳时,建武帝刘秀穿戴起素服,亲临吊唁,哀恸痛哭。回宫经过城门时,看到运输棺柩的车子从城门口经过,竟而泪流满面,不能自已。

  跟他做夫妻这么多年,不可谓不了解他的为人。刘秀喜笑,也并非不会流泪,但像这样的哭法,竟比当年小长安一役亲人丧失时还要露骨夸张,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丧礼吊唁完毕,建武帝亲自用牛、羊、猪三件太牢祭奠,以示隆重,不仅如此,还下诏大长秋、谒者、河南尹三吏,共同料理丧事,费用让大司农从国库支领。到了下葬之日,皇帝又亲自驾临,下葬后,还去了墓地至哀,抚恤祭遵夫人、家眷。

  在这之后,每到临朝,龙舆上的皇帝便会叹息着说:“今后让朕上哪儿再找祭公这样忧国奉公之人?”

  皇帝的一连串反常举动终于搞得群臣抓狂,最后由卫尉铫期上奏,进言请求天子不要再鸡婆下去了。

  “陛下至仁,哀念祭遵不已,然而这等哀伤,也使得臣等恐惧难安,自愧不如祭遵……”

  铫期给我的印象向来寡言少语,不说则已,一说必中。官吏们推他上言,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真是让我笑痛了肚子。

  其实当皇帝真不容易,不能随心所欲的和群臣公然对抗,为了发泄当初贬谪我的小小不满,我的秀儿居然采用了如此近乎无赖的手段,真是叫人忍俊不禁之余也笑出了无奈的眼泪。

  陇西因为粮荒,人心涣散,即使尊贵如朔宁王隗嚣,也只能啃食糗糒,这是种将曝干的麦饭,口感粗糙,平时只有军卒平民才会食用。

  也正是在这个月的月底,我顺顺当当的诞下一女,母女皆安。

  小女儿生下后没多久,陇西便传来了隗嚣又病又饿,最后恚愤而死的消息。隗嚣死后,由大将王元、周宗用力隗嚣的幼子隗纯继承王位,继续据守冀县。然而根基已倒,隗嚣的死带给敌人难以预估的打击和损失,陇西从此失去擎天大柱,在风雨飘摇中垂死挣扎,苟延残喘。

  刘秀给女儿取名“红夫”,谐音“洪福”之意——能撑到今日,全靠了这个孩子。她是我的福星,有了她,我才能洪福齐天,侥幸逃过这场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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