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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不知何时,明朗的笑容已从刘秀脸上敛起,清澈的眸瞳中闪动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光泽,这是我第二次看清他的眼睛,不由得呼吸一窒。

  “阴丽华!”他突然叹了口气,低头静静的望着我,若有所思的表情十分迷人。这就是刘秀的另一面吗?一惯隐在温柔笑容下的另一面?

  “阴丽华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这一点我也很困惑……”他微微一笑,又恢复以往超然的神态。“其实,不只阴兴回了阴家,今日我亦要回家!”

  “回蔡阳?”脑子急转,我已明了,“你回去通知刘伯升?”

  “我还在等一个人,等他来了便立即动身。”

  “谁?”

  “李轶。”刘秀不再瞒我。

  “你和李通他们谈妥了?”

  “嗯。”他秀气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悲悯的神气,“大势所趋,非我所能避免。无论我接不接受,以大哥之心,推翻新莽,匡复汉室已成定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二姐夫对我所言。”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的嘴角虽仍有笑意,在我看来却已平添一缕无奈。

  “你们……打算怎么做?李通……宗卿师他……”

  “李通已遣侄儿李季星夜赶回长安通知宗卿师,李守会赶在立秋之前带着李氏族人撤离长安。”他顿了顿,语重心长的对我道,“你……作为阴家一份子,也该有个准备了,依我看,你还是早些回阴家吧。”

  “我不回阴家,我要跟你回蔡阳!”

  他怔怔的看着我,许久嗫嚅:“为何?”

  “既然知道阴家也参与其中,我自然抽身不得。大哥不在家,阴兴还是个束发孺子……”我不愿做个柔弱无能的女人,厌倦了一味躲在家中不问世事的生活。

  即使有一日天真的塌了,那天上许多个窟窿里必然有一个得是我捅的。

  “你……”刘秀不解的打量着我,目光中审度的味道更浓。

  门上轻叩,有人在门外细声禀告:“刘公子,李公子到了!”

  我咧嘴一笑,扬眉道:“好!那我们走吧。”

  刘秀在我身后脚步一顿:“你当真要跟去蔡阳?”

  “是。”

  “那……好吧。”他犹豫的松口,“只是……”

  他收了口,没再说下去,我不知道他想“只是”什么,见他肯妥协早喜出望外,未再深究。

  §青龙卷 第三章 自古红颜多薄命 告白

  追本溯源,刘秀的五世祖乃是汉景帝的儿子——长沙王刘发,也就是西汉赫赫有名的汉武帝刘彻的六哥。不过刘发的出身远没有刘彻那么高贵,刘发之母名唤“唐儿”,乃是景帝宠妃程姬宫中的一名侍女。刘发其实不过是景帝的一夜醉酒荒唐后留给唐儿的纪念品,因生母出身卑微,在景帝十五个皇子里,他的地位最低,分封属邑时,他得到的也仅是南方一块潮湿贫瘠之地。

  到了汉武帝时,汉武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分化诸侯王势力,以推恩令的形式,重新分割诸侯王的封地,遍封诸侯王的子弟。由于这一道指令,刘发的第十三子刘买非嫡非长,居然也得到了封侯,封邑就在零陵郡泠道县的舂陵乡。

  刘买过世后,长子刘熊渠继享舂陵侯的爵位,子承父业,而后又传长子刘仁。刘仁嫌南方气候过于潮湿,遂上书当时的汉元帝,内徙南阳郡,得到恩准。这一支刘氏宗族便迁至南阳郡蔡阳县的白水乡,仍以“舂陵”为封国之名。

  但是刘秀却不是刘仁那一系的,他的曾祖父刘外乃是刘买次子,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最终官至郁林太守。刘秀的祖父刘回官至巨鹿都尉,职位虽次于郡守,但到底也是个二千石官秩的地方长官。可到了刘秀父亲刘钦却一代不如一代,只做了个南顿县令,到了刘縯,更是摊上王莽篡位,取消了刘氏宗亲的一切应得的待遇。

  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不惜厚着脸皮拿出缣帛,当着刘秀的面,把这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写了下来,才总算理顺了刘秀他们家和汉家刘氏的关系。其实按着这么看,刘縯、刘秀兄弟的确算是刘邦的子孙,身上流着汉高祖的血脉,只不过是旁支的旁支,庶出的庶出……若以一棵参天大树为喻,刘縯他们绝对和大树干无缘,只是纵横千错的树杈上的某片小树叶。

  马车东摇西晃,我一边在脑海里整理刘姓族谱,一边呲牙咧嘴的笑。刘秀安安静静的坐在我边上,虽然这一路我的问题既杂且白,他倒是有问必答,丝毫没有半分的不耐。

  舂陵侯由刘仁传到了刘敞,按说刘敞与刘钦这对名义上的堂兄弟,早已隔了好几代,可刘敞却是个难得的厚道人,他对待宗族宗子的仁爱堪比楷模,刘秀他们家没少得他的好处。

  刘秀的母亲樊娴都出自南阳郡湖阳县一户富豪之家,樊家三世兼营农商,到刘秀外祖樊重一代,已开拓良田三百余顷,虽说比不上新野阴家,可在湖阳也算得是典型的士族庄园了。

  刘钦和樊娴都这对夫妇感情甚笃,一共生下三子三女,可惜刘钦命不长久,在刘秀九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这一大家子全摊到一个女子身上,境况可想而知。刘秀的叔父刘良时任萧县县令,于是为了减轻家中负担,刘秀便被刘良接去萧县代为抚养,叔父待他极好,送他去学堂接受启蒙,待到成年刘秀才又回到蔡阳,侍奉母亲,耕田务农,维持家业。

  手中的笔一顿,不知为何,眼角扫过刘秀沉静俊逸的侧影,心中竟是升起一缕酸楚。这样一个风神俊秀、气质儒雅的人物,打小的境遇却并非是一帆风顺,如果不了解他肩上到底担负过什么,很难相信他会是个下过农田、卖过杂物的俗人。

  “怎么了?”似乎觉察到我在关注他,他侧过头来,微笑着看向我。

  阳光从窗隙透射过来,金灿灿的光芒映在他白皙的脸庞上,笑容温文儒雅,宁静致远。

  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怎么能……一直这样保持着永恒的笑容,他难道不会哭泣,不会伤心,不会失望,不会愤怒的吗?为什么脸上总是能挂着闲适温柔的微笑呢?

  我不懂!一个经历过那么多坎坷的人,怎么能一直这么无欲无求的笑着?

  “刘文叔……”我喃喃的吐气,他的眼睛清澈透亮,柔软的眼神如若澄净小溪,潺潺流淌进我的心里。“不,没什么!”

  我狠狠的感到一阵狼狈,咬着唇仓促的压下头,继续盯着缣帛发呆。

  接下来的命运到底是什么呢?

  刘秀……他或许是不愿意看到战乱的,他心中对母亲兄弟姊妹的关切度也许远比男儿雄心来得重,可是刘縯……刘縯的壮志注定会打破他心中柔软的平衡。

  对不起了,刘秀!历史如此……命里注定的,躲也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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