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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符雪迟顿生一股无力感,就好像看到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却要求他空手去鱼鳞的感觉。

  弦歌低垂着脑袋,眸光黯淡,“我可以吗?我怕我生出来的孩子会……”

  “弦歌!”符雪迟厉声,捧住她的脸,目光如炬,“不要胡思乱想。”

  弦歌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自嘲地笑了笑,“说起来,明明我才是怀孕的那个人,雪迟你却懂得比我还多呢。”

  符雪迟也自嘲道:“那是因为,我曾经以为我会成为父亲的。”他扬眉一笑,“那个人的确是个浑蛋,本来你的这些担心都应该跟他说的,他居然还让你喝酒?那么,需要和我聊一聊吗?或者,需要我去帮你揍他一顿?”

  弦歌笑吟吟地迎风而立,“边走边聊吧。”说着,她和符雪迟并肩而行,撩了撩长发,“我们吵架了。”

  符雪迟淡淡道:“早就猜到了。”

  “我一直把符家放在第一位,我会为符家的事担心忧虑,鞠躬尽瘁。虽然是这样,但有时候仍会觉得烦,我会在心底偷偷地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担负这些?我没有自己想得那么伟大。我以前的作为,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伟大,不忍心辜负别人的期待,不忍心背叛父亲的遗言。很多时候失败了,也不过是情绪低落。”弦歌的眼眸波光流转,脚步微微一顿,她指着心口的位置,“可是,听那个人说那些话的时候,我这里疼,难受得想哭。”

  符雪迟也停下脚步,仰望苍穹,“你爱上凌悠扬了?”

  弦歌不语,若无其事。

  符雪迟放低视线,望着她的脸,许久,淡淡道:“你爱上他了。”这一次,没有疑问。他懂她,他了解她,不用语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已足矣。

  弦歌站着不动了,乌黑的眼眸中似有氤氲之气,她的唇角却是微微扬起的,“雪迟,如果有一天,凌悠扬在我心中的地位高于歧阳城了,那时,会是一个怎样的结局?悲剧,抑或是喜剧?”

  符雪迟半晌无言,淡淡道:“只要没有冲突,那就什么事也没有。”

  弦歌半仰着脑袋,娇俏白皙的脸庞在黑夜中透出神秘的气息,“如果,避免不了冲突呢?”

  符雪迟沉默。她想要的并不是答案,这样的问题,在她心中恐怕早已想过千遍万遍,所以他沉默,等着听她接下来的言语。

  “要么,因叛国而被天下所弃。要么,因背叛凌悠扬而被他怨恨终身。”弦歌深深叹了一口气,笑道,“这样说起来,第一种情况的遭遇会更差,我若为他放弃所有,等到有一天,当我失去了他的爱情,我就真的什么也剩不下了。”

  “何必给自己设一个死局?”符雪迟的目光中略带怜悯,“你现在所做的,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两难的局面发生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悲观了?”

  “这叫未雨绸缪。”弦歌低头叹道,“唉,也不过是胡思乱想。雪迟,其实,我心里一直有这样的害怕……”

  “你可以把你的担心和害怕跟凌悠扬说,他是你的夫君,是要陪你走完人生的人。”符雪迟神情苦涩,强作镇定,“夫妻之间,应该更信任。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弦歌又不说话了,她侧目凝望雪迟的瞳孔。背后靠着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清香洋溢。银色的月光偷偷溜过树叶的缝隙,细细碎碎地倾洒在地面。

  “我没想爱他的。”

  “我了解。”符雪迟微笑,伸手折下一小簇桂花,插在她发际,“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

  “所谓夫妻,是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可以找他倾诉,他软弱痛苦的时候也可以到你这里来寻求安慰。快乐共享,苦难共当。”符雪迟望着她,“弦歌,你别太在意别人的看法,也别太在意这个婚姻的目的,你以前怎么跟他相处,现在也可以。扪心自问,你是因为爱而跟他在一起,还是因为其他的目的?”

  弦歌咬唇,垂眼,望着那片寂寞的月光。她发现,越是喜欢他,越是爱他,她就越不知该如何是好,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符雪迟搭上她的肩,“他是爱你的,我是男人,我看得出来。”他笑道,“只要拿出你平常的智谋来,肯定手到擒来。”

  弦歌听了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来,“雪迟,你很久没这样跟我说话了。”

  “尽自己的努力去做,宁可做了再后悔,也不要在以后的人生里后悔自己当初什么都不做。你以前都是这个样子的,这才是符弦歌。”符雪迟扳正她的身体,“失败了也无所谓,歧阳城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我永远站在你身后,不用害怕。”

  弦歌眼角噙泪,闭上眼,“你这样子……”

  望着她眼角那点儿晶莹,符雪迟的心底一片柔软,他伪装起坚强,笑道:“你的路是你当初自己选择的,由不得你后悔。我的路也是自己选的,是我自己选择放弃的。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我亲手放开了自己的感情,所以,即使孤老终生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弦歌嘴唇嚅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符雪迟撩起她的一缕黑发,微微躬下身,放在唇边轻吻,“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很多的机会,而我,已经没有了挽救的机会了。”他松开手,笑容如昔,狠狠拍了她一下,“去吧,你跟义父那种脾气的人都和平相处了这么久,凌悠扬这浑蛋对你来说根本小菜一碟,不在话下吧?”

  弦歌抬眼一瞥,“谢谢。”轻轻的一声,然后转身回房。

  军营里,凌启明还在和一些下属燃放喜庆的烟花,在黑夜中如梦幻般转瞬即逝。等到弦歌走远了,符雪迟顿觉静得像死亡一样,耳中隐约可听见远处的欢呼。他无力地倚靠在桂花树上,树干上还残留有点滴弦歌刚才的温度,像针一样刺进他的每个毛孔。

  符雪迟啊符雪迟,你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又究竟做了些什么?他痛苦地闭上眼,心中不断地嘲笑自己,“真他妈的是个笨蛋,又做了一件傻事!”

  黄色的小花瓣飘落在他肩头,如同梦幻的泡影,黑色的发,素色的长衫。坚毅的脸庞上徒生寂寞的刻痕,他的头顶上是那五彩缤纷的焰火,一片一片照亮他竭力隐藏的软弱和思念。苦涩弥漫,他徐缓勾唇——符雪迟,你没救了。

  弦歌回到房间的时候,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凌悠扬侧着身子躺在床上,听到开门声也无动于衷,透过朦胧的月光望去,他似乎睡得很沉,眼睫毛又长又翘,眼皮紧紧闭着。

  弦歌叹道:“别装睡了。”

  凌悠扬依旧一动不动地闭着眼。

  “还装?”弦歌挑眉,“算了,随你的便,那你就闭着眼睛听我说话。凌悠扬,别以为仗着我喜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明知道我怀孕身体不好还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你觉得你的作为像是一个父亲还是像丈夫?”

  凌悠扬悄悄睁开眼,黑色的瞳孔流光溢彩,微含讥嘲。

  弦歌盯住他的眼,心中已料想过他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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