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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弦歌依旧站在门口,神情恍惚。她自嘲地扯出一抹笑,“湘玲回京了,其实我不想见她。人是你叫进来的,那接下来的事情是不是也该由你处理?”

  符雪迟瞥她一眼,“当初是你把她从歧阳城放走的,你早该料到会有今天。逃避不是你的作风,跟她说清楚不就行了?”

  湘玲在你面前一直都善解人意,你恐怕还不知道她的固执吧?弦歌头疼地皱眉,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虽然很麻烦。但正因为是朋友,才更应该说清楚。

  粉黛娇美,乌发如瀑。一脸风尘仆仆的疲劳仍然掩盖不住她的清丽气质。古湘玲是小跑进来的,穿过院子,她一眼就看到倚在门上的弦歌。略微定神,她平缓呼吸,一步一步走过去,在离弦歌三步遥的位置停下来,语气愤恨难耐:“你骗我!”

  弦歌面色平淡,只是嘴角的苦涩无论如何都化不开,“你今天找我还是找雪迟?”

  空中乌云密布,黑浪翻滚,风雨欲来。方才还是一片晴空,转眼间就千变万化。

  古湘玲眼中愤恨更深,颤着手指向她,“符弦歌,你明明答应放义父一马,为何出尔反尔?卑鄙无耻的女人,你怎么配当我的朋友!我当日在极东国军营里若大声喊叫引来敌军就好了,只是一时心软,竟害得义父如此下场!”

  弦歌淡笑,“陆务惜还活着,你今天来就是为了骂我?”

  古湘玲眼眶含泪,她想努力忍住,可眼泪还是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符弦歌,你为什么非要除去义父不可?这些年来,我虽在歧阳城卧底,但念在朋友情分,很多机密要事并未告诉义父。可如今,你却不择手段,放他一马真有那么难?”

  “本来不难。可是,我是符弦歌,我姓符。”弦歌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静,“符弦歌又好巧不巧的是歧阳城城主,那放过陆务惜就变成一件难事了。”

  “是这样吗?这就是你的理由?”古湘玲咬住唇角,神情中的自嘲意味越来越浓,她的语调极缓极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无论你如何否认,他都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害死了他,绝对会下十八层地狱;你的身世一旦传出去,你也必定身败名裂。”

  顿了顿,古湘玲的目光缓缓越过她,投射在后面的那个人身上。她盯住雪迟一眨不眨,似在嘲讽,如何?你也不知道她的身世吧?这样的人你还要效忠吗?

  “即使符家能保住你,你也绝对没办法坐在城主的位置上。符弦歌,你想出现这样的局面吗?”

  不想,她最不想承认的就是自己的身世,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得难以忍受。想到自己竟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就觉得痛苦。

  “如果你早把这事传出去,也许我早不在这个位置了。”顿了顿,弦歌的嘴角染有嘲讽,“符家换个人来处理这件事,你觉得结果会改变吗?”

  古湘玲定定地瞪着她,恨极,怒极。她点头道:“好,好。你符弦歌雄才大略,你不顾私情,我跟你没话说!”

  弦歌仰起头,心中已经坍塌得彻底无救,她面向天空,似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湘玲,你口口声声朋友之义,到头来,你不也抛弃了它而选择了陆务惜吗?”

  狠狠的一拳,打断弦歌的话,包含所有的过去和所有的愤怒。

  古湘玲一拳击在她肚子上,泪眼含恨,“这一拳我还给你,当时在敌营你给过我一拳,彼此彼此。”

  弦歌沉默,腹上的钝痛感渐渐传遍全身,究竟心痛还是身痛她已分不清。

  “雪迟,你总会站在她那边,这我早已料到。”古湘玲一步一步走向符雪迟,眼中的情愫像彼岸青山般逶迤不绝,眼底只剩那人的影子。为什么?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爱她?

  “你一定是赞成杀死我义父的。”

  符雪迟静静地望着她,颔首。

  古湘玲的眼中骤然迸射出滔滔绝望,飞快地扬起手,想扇雪迟一巴掌。可是,举高手拍下去,到他脸颊近旁时还是硬生生停住。她的泪水扑簌而下,“你待我一直无情,只是我一直执迷不悟。符雪迟,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我爱你,你却要杀我唯一的亲人,你好狠心。可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告诉我,究竟怎样才能对你死心?”

  符雪迟的脸上闪过一抹深沉痛楚,“对不起。”

  古湘玲美丽的脸庞上显出无力,手抚上雪迟的面庞,温柔地凝视,她踮起脚,在他唇上重重一咬。

  血,流在唇角。

  符雪迟一时怔住,看着古湘玲一步步后退。

  弦歌别开脑袋,内心深处似乎有许许多多莫名难言的东西一片一片碎开一片一片跌落,然后,融化在心底,再也找不到。

  古湘玲退到门前,一把扯住自己的黑发,然后拿起剪刀,用力地剪下去。

  剪下,发落。

  黑色,深沉的黑色跌落在地面,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像是她心头的那一腔黑血。

  “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歧阳城。

  符家主宅后有一大片枫林,算不上是后花园,只是在后山山脚附近的一片平地上种植。原本是无人管辖的,只因符昌霖酷爱枫树,故此植木成林。他喜欢从窗边遥望,也喜欢在山顶上俯视。

  那时候,他常常会抱着弦歌,指着那片红色的枫林说:“弦歌,你看,即使这样艳丽的颜色,一旦到了夜晚,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小小的弦歌点头,似懂非懂,“点着灯就能看到。”

  “呵呵,点灯多麻烦,即使点灯,也只能看到几片叶子,而不是这一片红色。”

  眨眼,小小的弦歌扭过脑袋,扑在符昌霖怀里,“那等到明天天亮了,弦歌再陪爹一起来看,天天都可以来看。晚上看不到,我们白天来就行。”

  “呵呵,我的乖女儿啊。”

  几年后,当弦歌稍稍长大了,符昌霖也已身染疾病,时而咳嗽时而卧床,弦歌只记得父亲苍白如纸的脸色和三伯进进出出的焦急。那几年,弦歌和雪迟一起跟着符霜霖学武。毫无疑问,符霜霖是个严格的老师,动辄打骂。每次习武时,他手上都拿着一根手腕粗的棍子,脸色在小小的弦歌眼中那是异常恐怖。

  练完后,两个人身上都是青一块紫一块,厉害时可能连站都站不起来。常常是两人气喘如牛地坐在地上休养,互相讥笑。说得再白一点,是弦歌笑话雪迟跟自己一样没用,而雪迟反驳她。两人累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肚子又饿得要命,偏偏身旁没有任何下人。

  这时候,古湘玲都极其贴心地端着点心过来,笑意盈盈地坐到弦歌身旁,替一直叫个没完的她按摩涂药。古湘玲揉着她的肩膀和手臂,弦歌则舒适地闭上眼,一会儿嚷“轻点儿”,一会儿嚷“重点儿”。

  “弦歌,其实你没必要接受跟我一样的训练。”符雪迟自己涂着药酒,眼眸灿如星辰,咧嘴一笑,“我是将来想参军作战才这样的,你呢?你若继承大伯的位子,那就是下一任的歧阳城城主了,我会保护你的,你现在何苦为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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