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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腥甜的味道,一点一滴地洒落进土壤里。宛若最甘甜的琼浆,滋养着佛陀之心,催开一地红莲之花妖娆绽放。

  在场皆是女眷,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很多人已经捂着唇,一阵干呕。然而宝座上的太后却只是冷笑一声,当即就下令让医官和医女去给扶雪苑的一应侍婢号脉。然而结果极其令人愕然——不仅是灵犀,包括骆红渠身边随侍宫人绿茵在内,共有五名宫婢,怀有身孕!

  太后震怒。

  后有大理寺少卿拟出旨意,扶雪苑中一应有孕在身的宫婢,淫乱宫闱,为祸社稷,皆押下玲珑山,乱棍打死。教唆其涉罪的夫人和嫔女,待罪收押,等回宫后做定夺。

  这便是灵犀的秘密。

  她的,嫣然的,还有扶雪苑一应夫人和嫔女的。

  早在独孤皇后在世的时候,就和皇上有过后宫独专的约定,因此皇家一脉五子,皆是嫡出。可江山稳固后的国君,会不想坐拥美人无数,只守着一位皇后度此余生么?独孤氏早在她们进宫时,就给每个会被召幸的女人都喂食了汤药。

  无论是黎红薇,还是骆红渠——所有在闺阀势力倒塌前晋封的女子,都不可能怀上身孕。

  所以,每一位夫人的身边,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婢女,作为她们的替身,若有幸,则可为皇上生下一儿半女。然而吕芳素却用一双手,轻而易举就击碎了她们的美梦,不仅是美梦,还有前途和性命。

  内侍监的人凶神恶煞地来押人,佛殿前一片女子的哭声。

  就在这个时候,脸色惨白的沈芸瑛终于熬不住,脚一软,一头倒在了成海棠的怀里。

  “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芸妃妹妹……”

  在失去意识之前,沈芸瑛耳边还能清楚地听到小锦惊慌失措的呼喊,以及成海棠抱住自己的手,很温暖,很温暖。

  东宫侧妃的突然晕倒,让佛殿前的审问无法再进行下去。原本拿扶雪苑的人开完刀,就要直接对宫里最得宠的几位夫人展开的重头戏,也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被打断,不禁让吕芳素极度遗憾和扫兴。然而接下来的事,却还是超出了她的算计。

  沈芸瑛被抬回屋院,御医赶来问诊时发现,刚一个月,尚未成型的婴孩,流掉了。

  吕芳素听闻这个消息,差点没背过气去。等沈芸瑛脸色苍白地醒过来,床榻前站了很多人——正得宠的夫人、当红的女官、夫人身前的侍婢……一发现她睁开眼睛,纷纷围拢上前,长吁短叹,七嘴八舌地说着一些劝慰的话。

  一切已成定局。

  沈芸瑛背过身,眼角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们的孩子没了,她的孩子也没了,报应,真的是报应……

  佛堂里,禅声朗朗。

  成海棠刚跪在软垫上听完寺里的早课,特地跟住持大师求了一道平安符,据说开过光,送给沈芸瑛正好。自从小产以后,她一直拒绝见任何人。转眼回宫之日在即,照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

  四角形的灵符,透过阳光,明黄色的边角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晕。

  海棠拿在手中望了一阵,忽然想起昨日太后嘱咐让撰写的祭文还没来得及呈送。回头去找红箩,却没看到人影,也不知道是跑去了何处。只得自己先回去,等折返回屋院时,就看见她捧着托盘也刚回来,红呢子蒙布下,还压着两块墨玉镇纸,这才知道那祭文已经送过去了。

  “你何时送去的,也不与我说一声。”

  成海棠笑着道了一句。红箩放下托盘,却闷闷地没出声,海棠去看她,发现她的眼角都红了。

  “怎么了?”

  红箩低着头,半天都没说话,成海棠只得拉过她的胳膊,“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红箩咬着唇,头垂得更低了,脸上有委屈、有心痛……在海棠的追问下,犹豫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道:“娘娘,她们都在说,芸妃的小产,与您有关!”

  来不及收回的笑容,蓦地僵在唇边。成海棠怔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抽回拉着她的手,须臾,抿唇又笑了,“是么……”

  时隔才几日,还没回宫里呢,想不到就有了这样的传闻。看来无论有没有参与,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一旦处在那个位置上,如何也逃不开旁人的流言和诋毁。

  “她们要说,就去说好了。你又何必生这个气。”

  “芸妃的小产,很可能是山风侵体,或者是被那些屈死婢女的怨念缠身,关娘娘什么事呢?”红箩一脸难过和不平,“平素娘娘对芸妃有多好,奴婢看在眼里,那些人却这样乱嚼舌根!”

  成海棠抬起头。

  她知道,如果在此刻否认,这个善良的婢子一定会就此相信,并且,始终保持着这种深信不疑,去排斥每一个怀疑她、谴责她的人。

  然而,这一次,她却不打算再隐瞒——对身边这个注定要陪着自己走下去的人,不管有多肮脏、多下作、多卑鄙,必须让她知道真相,必须将她那些美好的、纯良的愿景一一打破,“红箩,你知不知道,我是香料高手的事……”

  红箩怔怔地抬起脸来看她,“娘娘……”

  “芸妃的小产,并非因为受凉,更不是什么怨念,而是因为她体内吸入了过多的熏香所致。”成海棠转眸,脸上不再含有温和的、宁静的笑,而变成一种笃定、残忍。仿佛换了另一个人,那眉眼、神态,让人觉着熟悉,又分外陌生。

  “还记得,之前我让你送过去的熏笼么?”

  成海棠走到宝架一侧,那上面安置着一座镶金花香炉,炉下有五足香盘,雕镂而成的花草纹,闪烁着迷离光泽。将盖子揭开,里面一点雪白的香灰,散发着清幽的气息,“这一味迷迭香本来是无毒的,然而一旦碰上了甘松子,就会转变成一种十分罕见而奇异的香料。”

  郁金。

  味甘性寒,阴苦积血,若用在女子闺室,则邪气乘虚内陷,导致气血两亏。经年累月,暴脱而亡。此香更不可以沾唇,否则大凶,一贯为妊娠和久病之人所忌。

  而甘松子则是太后最喜欢的一味香,怡神,醒脑,所到之处,总要先熏上一笼。所以,她才会事先在自己的寝房里、衣料上,都熏染了含有迷迭香成分的熏料。倘若沈芸瑛不再来讨要,沾了一星半点,怎么也不会引致小产的后果。可她是那么注重装束和仪态的人,在殿下夸奖过她殿里熏香得体后,怎么会不要!

  韶姑娘看人的本事,可真是精准得令人生寒呢!

  “当然,我说的这些你可能不懂,”成海棠转过身,直视着红箩的眼睛,“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像郁金这样的香料,倘若上了身,轻则可令妊娠期的女子小产,重则会引致血崩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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