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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赵福全这时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了上去。

  剩下的几位嫔女眼见着一场干戈就这么化为玉帛,瞧热闹的心思即刻化作泡影,无不感觉扫兴,也纷纷迈开步子,跟在后面攀上石阶。

  一切,都被刚下马车的成海棠看在眼里。

  “人家的寻衅都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宣华夫人怎能如此隐忍?!”红箩扶着她,不由摇头惊叹道。

  成海棠看了半晌,表情亦是有些复杂。两宫间的情势如此相似,不得不让人生出感同身受或是同病相怜的感觉,即使是内里情由也相似得出奇,却是不足为外人道,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成海棠幽幽地叹了口气,仰首间,正望见远在云间的山门,云雾氤氲,一门更比一门高,随即伸手将大氅上系着的丝带解开。

  “娘娘,山风很凉,还是穿着吧。”

  “待会儿走到一半,发了汗再脱,才是要着凉的。倒不如轻装而行。”说罢,将解下来的大氅交给一侧的婢子。

  红箩低下头,“娘娘懂得真多。”

  成海棠抿唇一笑,轻声道:“都是些粗浅的道理,如何会不知呢!更何况伺候主子原就是奴婢的本分,尚不敢忘本啊!”拉住红箩的手,顿了半晌,随后轻轻叹道,“倒是你。我们曾共事司宝房,一直是知己至交。才短短几时,怎么你也与我这般生疏了?”

  “娘娘已经成了主子,奴婢……不敢逾越……”红箩勉强笑了笑,有些别扭地攥着裙裾。

  说话总略带一些南方口音的女官,谁想到,其实也会说字正腔圆的官话。房里的人都说那是她藏得深、心思重,红箩却因着一直相处的情分,只当是自保的方式。然而她终究被封了妃,自己跟在她身边,难免会有一些攀高枝、小人得志之类的闲话。

  海棠看到红箩的表情,“你待我的心,我是知道的。即使我已身在浣春殿,你仍旧是我最信赖的人……等回了宫,我就跟余司宝要了你。以后你就是殿里独一无二的掌事,再不会像在宫闱局那样,也没人敢差使你,只有你使唤别人!”

  实实在在的话,中间甚至没有拿腔拿调地用“本宫”这两个字,红箩听得耳热,眼眶也跟着红了,“娘娘……”

  海棠宽心地攥了攥她的手,不再多言。因为此刻身畔的一辆车乘已经停靠,幔帘掀开,沈芸瑛正施施然地朝着这边走来。

  同为侧妃,按照皇家祖制,俱是一袭揄翟礼服,刻缯并彩画摇文,上十二画印金丝翟文,白色素纱,织金纹领,朱裳、青舄加金饰,并配以白玉佩。不同的仅是单纱华裳的颜色,一个是石榴红,一个是碧水青;还有披肩,一个是阮烟罗,一个是香云纱。映衬得两人一端庄、一秀雅,相携站于一处,形成一道奢艳华美且互为反衬的风景。

  极是惹眼。

  然而倘若元瑾尚在,依照东宫嫡妃的一袭黄桑鞠服,配以朝珠华冠,将是何其煊赫华丽!必是要压过在场的任何一位女子。可惜,想取而代之的人,即便是面对一个已经逝去的死人,仍旧无法比拟,正如此刻的沈芸瑛。

  本就生得端美的女子,举手投足间自是带有一股官宦人家的贵气和骄矜。莲步轻移,步步端庄,只是腰带间偶尔多出的一组纽扣,发髻上的违制金饰,显露出了居心。

  此时宫婢早已上前引路,目之所及,长长的石阶上,两道逶迤的队伍,看似相交又各自分离。成海棠朝着沈芸瑛一笑,后者亦是颔首还礼。两人同时踏上台阶。

  竟连句交谈都不曾。

  玲珑山有几重石阶步道,沿洞而筑,洞随山转,九曲盘旋,两旁古树葱绿成荫。左侧崖壁上有自秦汉以来的摩崖题刻。登上步道,可见寺庙,金桥吻脊,四重殿堂。前为灵祖殿,供奉灵官神像;二殿为老君殿,供奉太上老君;三殿为斗姆殿,斗姆即圆明道母天尊,为北斗众星之母;后殿为三官殿,供奉天、地、水三官大帝。殿堂之间,各有庭院,瑞草奇花,楠木成林,松竹繁茂。虽是幽静古刹,环境十分怡人。

  收拾妥当,宫人都有几个时辰的休整。殿后面有麻姑池、鸳鸯井,上清宫后为老霄顶,建有呼应亭,是赏日出、神灯和云海奇观的绝佳地点。宫闱局里的宫婢大多是年轻女子,分完各自的屋院,就在女官限定的时辰和地域内活动。

  修整完就要开始收拾。

  酉时不到,三三两两的奴婢自院中匆匆走过,手执扫帚、铜壶等诸多洒扫工具。院落需要清扫,寝房一定得事先归置,还有一应行李的摆放,各位主子安置在哪个院、哪间屋……内侍监的人都分散在各处,但任其差遣的奴婢必定要先备着。于是,哀萃芳一早就为尚食局的宫人们安排好了任务。

  “你们几个是哪个房的?这么乱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管事宫女的声音又尖又细,掐着腰站在院中央,颐指气使地骂着面前几个人。她并非宫闱局的人,仅是哀萃芳身边的一个伺候奴婢,此刻却因得了命令,便凌驾于尚食局的任何女官之上,左右吩咐,百般刁难着。

  “东厢已经洒扫得很干净,窗幔和帷帐也都是新换的!”几个宫婢禀报着,因操劳而满头大汗,语气也不是十分友善。

  太后亲临,随行的是清一色的娇客,几乎倾尽了大隋皇朝最奢贵的几个女子,福应禅院的僧侣如何敢怠慢?指手画脚吩咐的事情大多是无用功,瞎耽误工夫!管事宫女高扬着下巴,一笑之后,却是满脸的轻慢,“窗幔和帷帐是换完了,可还有地毯和被褥呢!不是带来了新制办的绢料和绸缎吗?”

  几个宫婢一听,鼻子都气歪了,“可那些都是司衣房准备的,我们司酝房哪里有?”

  “没有就去跟她们要啊,这点小事难道也要我来一一交代,还是要去请示你们商掌事?”

  管事宫女质问得理直气壮,顺带着将司酝房的一应宫人堵得哑口无言。满肚子委屈无处申诉,却不得不听命于眼前的人,哪怕她并无品阶。

  路过的宫人纷纷侧目而视,管事宫女瞧见司酝房宫人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更是抬高了嗓音,“还愣着做甚,各院夫人和嫔女那么多,还有几位皇子皇妃,难道不要干活啊!还不赶紧出去!”

  “另外,寝房里收拾完了,还有院子里呢!天井边的花木都很碍眼,你们去打扫一下。芳织殿的几位嫔女素喜清净,雀鸟也需要驱赶,内侍监的人手不够,就由你们几个负责了!”

  此时此刻,其他几个局的宫人也都在忙,命令分配到了每个人身上,无非是在显示哀萃芳的权势,只是并非都如尚食局这般,不仅被指使得团团转,就连分外事都一应落在头顶。尚服局的一众女官和宫人都成了闲人,此时坐在屋院里,单是观瞧的份儿,甚至连带着同一车乘的司籍房的人。

  绮罗知道,一切都是托了韶光的福。

  “哀萃芳对你可真是照顾有加啊!不仅不让你动一个指头,就连你身边的人,都悉数爱屋及乌。”

  女官的寝房跟宫人的屋院对着,隔着一道门槛、两道回廊,能够清晰地瞧见外面忙碌而杂乱无章的身影——几个管事宫女将旁人最不愿意做、最不好做的活儿都交给了尚食局的奴婢。内侍监的仆从们都成了摆设。

  韶光坐在桌案前,执起小壶斟了两杯,“难道你还嫌没事情做,闷得慌不成!”

  “饶了我吧,听那几个奴婢的指使,还不如让我去给姚尚仪跑腿呢!”

  韶光笑了笑,没说话。

  哀萃芳确实很给自己面子,否则也不会让那些管事宫女面对尚服局女官的屋院,却绕道而行。尚食局的宫人委实也是倒霉,可谁让她们有个好掌事呢!偏偏惹怒了哀萃芳——现如今最得太后倚仗的人,出了宫,大权独揽的时候,还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咦,蒹葭怎么也来了?”

  绮罗伸长了脖子,忽然朝着北厢屋院张望——那里的院墙转弯处,一道纤细的身影一闪而过。韶光眯起眼睛,并没看清,不由笑道:“你倒是很关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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