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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因噎废食这种事毕竟是可短不可长。晚些时候,红箩会亲自送些东西过来,娘娘放心,都是房里宫人亲自在小厨房准备的。伺候的奴婢也是老人儿。”韶光说罢,自袖带里取出叠裹成条的绢布,里面包着一枚纯银长针。

  那厢,高灵芝扭过头来,高声笑道:“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想不到宫里还有个司宝房不怕受连累。真是情深义重啊!你说是不是,成姐姐?”

  成海棠动容地抬眸,“是余司宝她……”

  韶光温然看着她。

  只要司宝房送来东西,不久后,司衣房便会效法。有两房的支撑,不仅不是对太后懿旨的冲撞,反而表明尊重和体面。韶光将布帛递给成海棠,没再说什么,只是拉着她的手让她宽心。

  夜色悄然弥漫开来,厚实的云层遮蔽了月光,漆黑的天幕里连一颗星子都不见。隐约声动,是沙沙树叶响,以及院落里鹊鸟扑腾翅膀的声音。

  时辰待足了,韶光便不再逗留,恭顺地敛身告辞。

  这时,成海棠正好为酣睡中的高灵芝披了件衣裳,而高灵芝的胳膊搭在床榻侧,手指似随意又似刻意地轻攥着成海棠的衣角。

  因祸乱而遭受牵连的两个人,自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同病相怜的境遇,已经令自初始便注定存在的矛盾得以缓和,那么接下来,是同舟共济,还是互相拆台?毕竟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除掉对方,取而代之。

  院落里的天井边落叶满地,夹杂散落着的点点酱黑色花种,经风吹日晒,霜打雨淋,最后还有很多会被鹊鸟啄食入腹。

  然而那些被保存下来的,播撒入土,只剩下敬候佳音。

  隔日,司宝房准备的一应日常吃穿用度都到了。红箩亲自跟随,粗细经手,事无巨细一律查验。其实余西子尚且避而不及,根本不甚在意,房内宫婢大多听命行事,真正上心的唯有红箩一个。韶光则是每隔几日必去探望,专门挑选夜幕深沉的时候;。灵芝以为想避开自己,于是也不做多想。

  只是,其间多次碰见了麟华宫的奴婢,最后,更是被直接请到了晋王跟前。

  “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押解。殿下身边的这几个奴婢,态度似乎总是很强硬。”

  韶光站在团花旃毯上,挽着手,脸上含笑。

  明月初起时,夜幕已经渐渐黑沉。

  殿外柳树婆娑,暗暗花香盈动,廊檐下的琉璃盏一道道地点亮,将整座大殿照彻得亮如白昼。画阁雕栏一侧的女子,蓝纱绢裙,绰约身姿,略显苍白的面容,更衬托得恍若月下仙子,如梦似幻;而窗廊边负手而立的男子,一袭朗月墨缎锦袍,寒肃卓然,如黑渊临境,浸染了浓夜的深邃和迷离。

  “如果她们对你放肆,本王必当责罚。”

  杨广侧过身,凛寒许久的目光,蓦然有了一丝笑意。

  韶光摇首,轻笑:“军营出身的女子,定然跟宫里的人有所不同。并无冲撞,只不过是奴婢一时还不适应罢了。”

  都道汉王是宫闱中最得宠的一位殿下,可惜,最得宠并不一定最得势。就如同眼前这座麟华宫,不仅能将亲信和心腹戍卫安排在殿内,就连伺候的奴婢都是兵家人。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放眼偌大宫闱,无人能出其右。

  可未报殿命,便强行要将人带走。她已经多时不曾在内宫见过这般阵仗。若非是识得那嵌着碧玺的弄玉腰牌,险些要以为是尚宫局私牢的婢子,前来捉拿犯人。

  看来一朝被蛇咬,终是难释怀。

  杨广敲打着桌案,修长干净的手指,指骨分明,“你能在这个时辰撞上她们,看来这段日子,你对宁庆殿里的那两个废妃,似乎很是上心。”

  查出行踪并不是一件难事,难就难在了如指掌。能让麟华宫费劲周章去调查的人不多,宁庆殿里的人算是,她亦算是。韶光有些自嘲,道:“奴婢的确多次造访宁庆殿,却是为了探望成妃娘娘、司宝房昔日的女官。”

  “本王真不知,短短几日的共事,就能让你生出不离不弃的深厚情谊。”杨广踱了几步,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甚至能为了这情谊,不惜触怒太子妃。”

  韶光抿了抿唇,颇有些无奈地道,“余司宝心系成妃,特命奴婢去传递一些体己的话。”

  杨广黑眸微眯,眼底含蕴着凄迷碎花,“深夜造访,只为几句体己良言。倘若来日一朝翻身,她们岂不是得好好感谢你的这番款款盛情。”

  宛若冰魄的寒凉嗓音,因着戏谑,透出一丝丝的笑蕴来。韶光低下头,长睫覆着眼睑,脸上淡笑亦然,“两位娘娘身陷囹圄,承蒙殿下的体恤之情。若真是如殿下吉言,一定要亲至谢恩才行。”

  “韶光,莫要以为,本王不知你的心思。”

  杨广步至画阁,灼灼目光逼视而来,“如果你真想撼动雏鸾殿而不至于飞蛾扑火的话,最好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韶光倏尔抬眸,这一瞬,径直陷进对方的黑眸里。

  原来,他是将自己的盘算想到了太子妃处。

  “奴婢与太子妃素无瓜葛,雏鸾殿,并不在奴婢的能力范围内。殿下何出此言。”

  太子妃的事,确实是高灵芝和成海棠的事,可惜,早已经有人惦记着、谋算着。正所谓冰冻三尺,并不是像她这样的奴婢能够置喙、插手得了的。只是想不到身在兵营重地的晋王,竟然也对这样的宫闱秘事,洞若观火。

  “倾尽两房之力,若不是意在雏鸾殿,何须如此煞费苦心。”

  韶光漾出一抹苦笑,“无奈之举,却是只为自保。”

  杨广静静地看着她,女子略显苍白的容颜在月色的浸透下,近乎透明,显出几分孱弱堪怜,黑森森的眸子,却如淬了霜雪的冰泉,晶魄乍寒,沁人心魄。

  “身单力薄,却施行螳臂当车之事……这就是你所谓的自保?本王曾与你说过,与其凭一己之力,不若选择一条终南捷径。”

  杨广的眼底凝聚着夜的火,深黯幽邃,且蛊惑迷人,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女子洒满月光的脸。而此刻韶光的视线正好与那镶金染绣的麒麟纹饰相对平齐,衣摆上的流苏有些乱了,与束着的墨发纠缠在一起,相映成辉。

  韶光忽然想在心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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