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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那,就去吩咐宫人们将图样换掉……”咬着唇,余西子长叹了口气,“无论如何,不能让房里宫人的心血白费……”

  “不,房里依然要按照‘九莲赐福’来配置宝器。”

  韶光紧拉着她的手,面露深笑。

  司宝房的宝器锻造得很精致,通宵赶工,尽心竭力的。消息传出去,就连司衣房的阿彩和司饰房的青萍都时常往锦堂跑。可她们却不是来监工的。最后,言锦心绷不住,特地遣青萍来嘱言余西子,却不敢说宫样改了,只问用不用延期。余西子笑而不答,反倒是让青萍回去宽慰言锦心。

  就这样,原本等着看笑话的钟漪兰和言锦心,反而心里没了底。几日下来,元瑾催促得更急,等到司乐房终于将新舞曲排演好,海棠用于调制香料的器具也都备齐了。

  瑶雪亭,花开正好。

  抱着琵琶的宫人落座在小椅,周围环着古筝、木琴,手执笛箫的乐师在一侧。亭下是一潭芙蕖,菡萏初开,幽香迷醉。

  谪仙舞,虚环香,缥缈灵月画中仙,如梦似幻。舞首正是揽月坊的花魁——高灵芝,一袭白丝绸的高腰长裙,裙摆描着梅花,色调渐浓,宛若鲜花般次第绽放。描眉黛,云髻高绾,髻上斜插一枝洒金梅花簪。额心三瓣梅花钿,妩媚妖娆。

  “奴婢为恭贺元妃娘娘寿辰,特命新进宫人灵芝,为大殿下与元妃娘娘苦练了一曲谪仙舞,还请两位尊主欣赏。”

  ——白丽娟在心里重复过无数遍的话,在七月初二的这一日,总算派上用场。正因为恰逢元瑾寿辰之喜,宫里摆下歌舞筵席,太子才不得不留在宫中。廊亭内外明灯高悬,辉映着夜空中的星辰,华光绽放。

  此时此刻,余西子和韶光却站在通往瑶雪亭的桥畔,冷眼旁观着亭里的歌舞,还有宝鸾敞椅上一道明黄身影——元瑾坐在太子杨勇身侧,兴味盎然地在欣赏。长案上搁置着果品,案前的男子却兴致不高,目光逡巡,一脸的无趣。

  “那舞姬当真有此能耐?太子的目光可并不在她身上。”余西子挽着手,注视的目光片刻不离。

  韶光一笑:“余掌事且耐心,她的招数在后面。”

  话音刚落,耳畔忽闻一阵丝竹悦耳。嘈嘈切切的琵琶声中,伴舞的姬人散开,露出中间一抹亭亭玉立的身姿,藕臂舒展,然后伸手一掀——薄纱的披肩随之滑落,露出圆润白嫩的香肩,兰胸隐现,椒发初匀,脂凝暗香。

  花瓣漫天。

  红毯上,飞烟如尘。

  高灵芝嫣然回眸,朝着宝鸾敞椅上的人一笑,这笑开在太子勇的眼底;而后,那只销魂的手又攀附在胸带上,解开罗带结——

  宝髻松垂,玉体如雪,罗裳一件件地剥落,纯白似银的肌肤一点点在诸人眼前露出了真容。

  满场宫人瞪大眼睛,就在以为她要宽衣解带时,白丝绸裙裾飞散开,短襟、薄裤,里面赫然是一身嫣红罗裳——布料裹得很少,露出雪足、玉腿、蛮腰、精致的锁骨上印着三瓣梅花,妩媚似妖。

  全场哗然。

  长案上响起碎玉声,是元瑾打破了琉璃盏。

  舞姿很媚、很美。琵琶声急切弹起,高灵芝在越来越快的乐曲中甩起飞袖,足尖踏着红毯,旋转着,一直朝着那抹明黄色身影旋转。

  太子勇陡然站起身。

  “殿下!”

  元瑾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还有一抹红晕,是羞耻和愠怒。

  杨勇这才幡然醒悟,顿时一个激灵。等再去看,高灵芝却适时地收敛了舞步,在逐渐平息下来的乐声中慢慢退却,然后弯腰下拜,一舞终了。

  “白丽娟可真是胡来,竟然招了这么一个人进宫!”余西子自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复杂,脸上晕着一抹奇异的潮红。

  韶光笑着抿唇,并没说话。

  珠玉在前,后面宫人舞姿再好,也如同瓦砾尘土,观赏之人自然看得索然无味。元瑾脸色难看地品尝着果品,味同嚼蜡。杨勇则是一杯一杯地饮着佳酿,心思早已经不知飞到了何处。

  轮到海棠出场时,既不跳舞,也不奏乐,只是单调地抱着熏笼踏上台阶。朝座上两人行了礼,才走进用琉璃帘隔开的一道雨幕。

  九莲灯盏,莲纹插屏架,白玉浮雕荷叶洗,百褶莲花山水墨大背屏——雨幕里,悉数摆设都是莲花纹饰,灯盏氤氲,荷香幽然,奇巧的是一根接着一根被点亮的蜡烛,环绕着砌台,错落有致地次第绽开——司宝房用得天独厚的条件,精心布置,为海棠营造出一方菡萏画阁。

  遗世独立。

  杨勇抬头,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这一看,视线再难调开。

  太香了。

  甜而不腻,醇而不烈的味道,紧紧地将嗅觉锁住。香雾的中心,那一袭绯红霓裳的女子,娴静柔雅,眉目如画,有浩渺如尘的烟气正在周身徐徐弥漫。烟气……是幻觉,人的身上怎么可能散发出烟气?不对,不是幻觉!

  杨勇揉揉眼睛,再去看,果真瞧见女子的身上氤氲着缕缕烟丝。烟丝里的一张容颜,淡妆绯衣,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管弦在,乐声在。

  华丽的舞曲中,一双手撩开琉璃帘,修长指尖,莹润如玉,端的是让素喜柔荑的男子心旌荡漾。什么冬梅映雪,什么舞姬、丝竹,一刹那黯淡无光,全都成了陪衬。

  “奴婢拜见大殿下、元妃娘娘。”

  没有高灵芝的艳,怎么凸显海棠的纯?

  食髓知味的杨勇上身前倾,鼻息间嗅到的,是一股静雅的幽冷莲香,驱散了暑热,仿佛是有九曲风荷徐徐浸染。然后看见女子抬起双臂,高捧起一盏熏笼,袖管划开,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和臂上的一对香囊。

  杨勇情不自禁地走下堂来。

  “你身上的烟气,就是从这香囊里散发出来的?”

  红绶带,锦香囊。

  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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