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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更多惊疑的目光落过来,偷眼打量,又不敢太放肆。

  “七品……”杨广轻抿薄唇,略微品味了一瞬,须臾,颔首道,“既如此,那本王要拭目以待了。”

  说话间,踱步回到了丹陛前。

  整件事情上,晋王并没有怪罪崔佩和钟漪兰,相反的,在事后给了司衣房很多赏赐。而首当其冲的李绣田,已经连同任职侍卫长的夫婿一并被赶出宫外,永不录用。

  四房的宫人对这个结果颇为意外,尤其是司衣房,焚心似火地赶来,却手捧赏赐,满载而归,一时间又惊又喜。同时,也对锦瑟的出身以及背景产生了诸多猜度。很多宫人都传言她之所以有胆量针对李绣田,其实是因为有晋王在背后撑腰。

  刚走出麟华宫,崔佩就将四房的掌事叫到了内局。

  “事情还没搞清楚就敢去麟华宫,这是想做什么?示威,还是要造本宫的反?”

  崔佩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白璧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一步,言锦心赔着笑脸,讪讪地道:“崔尚服,奴婢们怎敢存这样的心。都是宫人们怕您有事,才自作主张……”

  “是啊,念在婢子们一片心意,就别生气了。”

  崔佩脸色有些发青,握紧椅搭,心有余悸地道:“今日也就是晋王殿下。若换了其他几位主子,革职、下牢、发配、杀头……哪样是能躲过去的。昔日宋月容和赵德珍的例子,你们难道就忘了?”

  言锦心和白璧对视一眼,彼此都深深地后怕。

  “作为小惩大戒,你们每人罚俸三月。回去后,让婢子每人多画二十张宫样。”崔佩抚了抚额头,然后朝着钟漪兰和余西子道,“至于那场比试,你们两个人搞出来的,现在扯进来一位殿下,都掂量着办。”

  说罢,摆摆手,示意自己倦了。

  四房掌事面带愧色地退出内局。

  直到宣布最终的结果,门外等候的婢子们一片哗然。

  “太阳底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结果不赏,反倒挨罚。真是好心没好……”宁霜咬着笔杆,对着素白绢布相面了好半天,长吁短叹。

  青梅笑着睨了她一眼,“亏你吞了后半句。小心被人听见,告你一个刁状!”

  宁霜捡起一个针线包,嗔怪地扔过去,“若是韶姑娘当了掌衣,谁还怕什么刁状?以后出了这个门,我在房里横着走。你可不要太羡慕哦!”

  青梅又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一眼,“看把你美的!”

  绣儿捂着嘴笑,这时,外面响起敲门的声音。

  绣儿跑过去开门,是房内另一屋的婢子琉璃。两人不甚相熟,她与绣儿点了点头,然后朝屋院里张望,看见韶光抱着布帛从跨院出来,才道:“韶姑娘,你找我?”

  韶光将缎匹放下,拉着她走到屋外,见四下里没别人在,轻声道:“琉璃,我想跟你问些事情。晌午,你回绣堂报信前,是听谁说有侍卫将崔尚服和钟司衣带去麟华宫的?”

  琉璃老老实实地道:“好像就是一个司宝房的婢子,着急得要命,让我赶紧回房里通知大伙儿。我一听,就回来报信儿了。”

  “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琉璃歪着头,想了一阵,“姑娘这么一问,我倒是真说不出了。她穿的确实是蓝色纱绢衣,我当时慌神,也没细看,可现在想想,倒是真不像司宝房里的哪个。”

  韶光眸光一凛,眼前不禁浮现了当时四房列队的阵仗。

  若不是晋王无意扣押治罪,四房宫人同气连枝、齐聚殿外,不会让上面酌情处理,反而会让崔佩和钟漪兰有去无回。

  所谓奴大欺主。换作皇后娘娘,钟漪兰的仕途算是到此结束,崔佩,怕是要和宋月容一个下场;可若换成是太后……崔佩在尚服局掌事八年,不会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能在短时间内就调动四房,光凭一个奴婢、一张嘴不够。司宝房在这件事情上是否推波助澜暂且不说,另两房怕也是居心叵测。

  屋院里,宁霜几个人还在笑闹。

  韶光谢过琉璃,回去取了一枚绣囊,然后悄无声息地独自走出院落。

  绕过昭阳宫的抚仁殿,顺着广巷一直走,就是容慈门,在宫城的最西侧,告病还乡的老宫人和被驱逐的奴才都要从那里被送出去。寓意着西门走,离了宫,永远不能再回头。

  冷清清的门洞,红漆剥落了一层又一层,彩画也只剩下斑驳的老铁锈,门钉还是黄澄澄的。地上野草丛生,负责守卫的奴才靠着红漆门槛打盹,偶尔有一两只飞虫,被他不耐烦地扇开,翻个身继续睡。

  黄昏的日头在城楼上投下一抹剪影,韶光张望了一阵,瞧见月亮门一侧的赭色身影。

  上了年纪的女人行动有些慢,李绣田却不同,嫁入军营,练就出来一副好身板,没有柴米妇人的温良昏沉,反而多着几分难得的英气和定性。

  韶光走过去,李绣田挎着碎蓝花的包裹,正朝这边微笑。

  “都打点好了?”

  李绣田苦笑着摇摇头,“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些年,跟着晋王在外,都习惯了。”

  韶光垂眸,从怀里掏出绣囊塞进她的包里,“可后悔回来了?”

  李绣田也不推辞,将挎包紧了紧,叹道:“晋王殿下早就对老婆子生疑了,就算不回来,也是迟早的事。这么走,真有些连累了我家那口子,可倒也保个周全。没啥遗憾,就是没赶上皇后娘娘的大丧,老婆子心里……”李绣田说不下去了,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抹了把眼睛,“韶姑娘,如今宫里头也就剩你这一枝。万事多小心。”

  韶光鼻翼有些酸,伸手,扶了扶李绣田的胳膊。

  她都知道。

  从李绣田在麟华宫外对司衣房百般刁难,她就知道,晋王已经怀上铲除之心。当日对布帛的苛责,只怕是晋王的授意,拉拢崔佩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为麟华宫这最后一枚闺阀棋子做个了断。

  “出宫之后有何打算?”

  宫掖三十多年,年老色衰了,却不能衣锦荣归。往后风光不再,归于市井,可还能再适应平凡清贫的乡间生活……

  李绣田却爽利地笑了,大力拍了拍韶光的肩膀,“离乡太久,老婆子也该回去看看。”

  门廊的另一侧,站着一个矮胖健硕的男子。微秃的头顶,整个人都笼罩在夕阳余晖中,可身体笔直挺拔,笑容憨厚,就这么等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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