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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五月末,长乐抵达大漠。很多年前,扶远曾经在大漠学艺,很多年后,她来到这里。当日的对话仍深记在心,却已是沧海桑田。

  “为什么?听说那里有骆驼,有商人,有跳铃鼓舞的美人,为什么不好玩?”她记得,当初这样问过扶远,扶远回答不了。到如今,她身临此境,方可明白。

  千里黄沙,苍茫辽阔,抬头,一轮明月孤耀天边,隐隐的胡笳,空空响起。大漠,是这样的冷……这样的冷……

  长河渐落晓星沉,雁声远过潇湘去。她来这里,是为着寻找一个人。

  第十一章

  六月底,未央宫的红莲悉数开放,宫中举行二王子朗和的新婚大典。

  连月来的淫雨在喜庆的乐声中骤然停歇,一抹金色阳光射穿了乌云,笼罩在宫殿的百丈高台。嘉永王和凌云王都有出席这场婚宴,儿女联姻后,两国国君的势力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朗和身上是亮得耀眼的喜服,浓重的红色丝绸做出宽大的锦袍,银色的丝线绣出神龙,他握住身旁娇小的新娘的手,走向大殿,跪拜父王和岳父。

  橙身穿黄色九龙朝服,头戴珍珠龙冠,站在大殿之下。无人知道,凭了橙的关系,长乐也出席了这场婚宴。人群中,一袭短打,不起眼的黑衣侍卫中,最右边的那个正是她。

  朝歌断然想不到,他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人,就在他眼皮下,就淡漠地站在那里,看着殿堂上和宾客笑语喧哗的他。

  长乐仰起脖子看着朝歌,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年轻的储君微微含笑,他没有束冠,头发用绸带随便扎起,垂着后背,一双眉毛淡如远山,仿若兰花,美得令人窒息。

  朝歌也是一身华丽红袍,却因他本身的炫目而隐匿了光华,令长乐恍然想起多年前初见的时刻,湖泊尽头,缓缓飘来一叶轻舟,那纤长高贵的男子静默地立于舟上,衣白如雪,金冠束发,衣炔随风飘动,满天星光成为无声背景。

  她有一点想哭,然而她却在微笑。

  橙将她带进这喜庆的宫中,是冒了风险的。而她是到了那时,才明白那个笑起来熠熠生光的少年,原来竟是王子橙。

  是朝歌的弟弟。

  是下令处死朝歌母后的那个女人的儿子。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多谬误,让人措手难料。

  吉时已到,钟声第一响中,橙蓦然回过头,准确无误地在人潮中寻到长乐的身影,他朝她一笑,不掩飞扬。九重宫宇耸立在清明晨辉之下,煊赫辉煌,辉映着少年橙的笑容灼灼,乌发扬洒在风中,流泻着淡淡华贵。

  虹姑娘,终有一天,我愿这钟声是为祝福你我而响起,响彻,这天与地。

  橙一刹那间,血液激荡,在他眼里,一切胜景,都不过是为了映衬那一袭清裳。当中她消失了一段时日,他慌张,夜不能寐,他以为就要失去她了,她却疲惫地归来了,只字不提她曾经去过哪里,但没有关系,他只求能看着她,守着她,那就已足够。

  自初见那一眼,便千劫不变,万死不辞!

  蓝妃坐在嘉永王身侧,高堂之上,这是朗和的婚宴,但大多数人都和她一样,将目光投给了朝歌。他衣带当风,飘飘然地站在那里,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没有人可以忽视他……而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他一定会是帝国未来的主宰,是他,而不是别人!

  蓝妃双眼无神地坐着,双手在袖中颤抖,连腿都是虚弱的。天哪,他活着回来了,还这么快就获得了嘉永王的欢心,大权在握了……她极力压制惊惶,但平静下来后,回味这些年,品到的竟然只有苦涩。

  她曾经艳绝天下,但她敌不过时间,再好的脂粉都无法掩盖她眼角的皱纹。每天清晨,她都会在铜镜前仔细梳妆,但没有用,她知道,她已然是个苍老的妇人。

  她以为自己赢了,战胜了朝歌的母后,那个温眉笑目的女人,她不是她的对手,连善终都没能获得,她是被她下令烧死在烈火中的呢!那场火,好大,真的好大……

  可事到如今,她悲哀地发现,更可怜的是自己,那个女人死去了,可国君并不肯新立王后,连她的儿子橙,也不过是王子橙,而不是太子橙。国君是后悔了吗,是的,他将最多的宠爱都给了她蓝妃,甚至还听信她的话,烧死了自己的发妻,可也许正是那场大火,让他后悔了,他一定是后悔了……

  那是他的发妻,陪伴着他度过了最初那萧条的时光,他却为了别的女人,烧死了她……他一生都将活在痛悔中。而她,蓝妃,居然只能在一个早已逝去的阴影下度过后半生。

  这样,值得吗?蓝妃的手插进发中,抱住了头。

  橙,不对,我还有橙,他需要我。

  蓝妃看向人潮中的橙,那英挺逼人的少年有着最明灿的笑容,眼睛流光溢彩,像出生的朝阳一样光芒四射。

  蓝妃唇边浮现出一丝模糊的笑。橙,我知道你不会辜负母亲的,你不会让你的母亲后半生无所依靠,我是你的责任。

  橙,你可知道这深宫有多寂寞,这些年,有多难过。

  朗和大婚后,看起来和平日并无多少变化,他终日忙碌的,费尽心机的,无非是阴谋。所幸他遇见的是兴云,他如同素金笺的墨字,虽无风雅,却字字含劲,笔笔藏锋。这沉默的男子,指引了朗和的余生,他有预料,之前的竹篮打水,将重新书写结局。

  是,朝歌是只比他大月份的哥哥,当他们都在襁褓中,宫人纷纷称赞,好一双龙儿。

  在那样的幼年,没有倾轧和争端,他们,同为帝王家的尊贵子孙。

  然而,是朝歌先见着这人世间,决定他将龙椅高坐,决定他年后,他生,或他死。

  他得赌这一次。

  在那场婚宴上,长乐认出了兴云。她的驸马扶远,历经九死一生的战争,在沙场上奋勇杀敌,昏迷前最后的意识,仍是那女孩的笑颜……他不想死,他不能死,他得赶回去救她!靠着那点微薄的信念,扶远活过来了,他在尸骨成河的战场上躺了足足三天,趁一个星夜,支撑着身体,将父亲和王子们的尸首埋在河边,一一拜别后,他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然而……在途中他便得知,云夏国破,国主殉国,忠臣死,母亲死,长乐不知所终。

  母亲死,长乐不知所终!这两个消息将扶远几欲击倒,但是,他活了过来,隐姓埋名,并伺机混到朗和麾下。他要复仇!

  他将自己改名为兴云,复兴云夏。

  大漠千里,只余一骑。那黑衣带刀,总是微笑的男人扶远死去了,活着的,是个机关算尽,一心只想报仇的谋士兴云。

  长乐回到净月庵,墨月却向她辞行。她爱上橙,哪怕入宫为奴都好,只求能多见他一眼。橙怜她面容尽损,却仍不失刚烈,况且他的行宫多安排几个人完全不成问题,虽然他不解墨月的真实意图,仍同意她入宫,成为厨堂的烧火丫头。

  做烧火丫头是墨月的意思,她的容颜可饰,做侍女的话,难免会吓到蓝妃或宫中要员,那便是橙的失礼和不是了,她不想连累了暗幕的人。长乐和墨月相处数月,一路坎坷一路泥泞地走过来的,听闻她要走,长乐万分不舍,做了好几道菜为她送行,还将她的衣物都整理齐整,一再叮嘱:“宫中凶险,你谨言慎行,若有不适,还是回来吧,好歹有个伴。”

  墨月点头,一步三回头地下山去,长乐站在梨树下淡然微笑,令墨月心念一动,忍不住问:“师太,你到底是何人?”

  她那样出尘的贵气和洞达,不是普通人。墨月明白。那么,她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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