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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本宫原不想颁了这道圣旨出来,但如今看来是不得不这么做了,绿珠!”在听到皇后的叫唤后,座旁一名女官自内殿中取出一道明黄的圣旨宣读起来:“常在余氏照管子嗣不利,有害于宗室社稷,并将罪责推卸给多罗宗姬,如此恶妇实属难饶,但顾念其一直以来尽心的侍奉,故命其于凌烟阁思过。多罗宗姬被册为贵人之事,择日进行。”这一道旨下来,余常在的脸更为苍白,凌烟阁,一个没有背景不受宠爱又刚失去孩子的女人,将如何在那个连光都透不进去的地方生存呢?这不是逼着她去死呢,其实整件事不论怎样,余常在才是最终的受害者,她毕竟也曾怀着皇上的孩子,景桓何以要这样绝情呢。

  秋浣宫中的沙枣花开得更多了,整个宫殿都被这悠远的香气包围,一切依旧我业已退下那身素袍,这身锦缎是陆昭仪赏了的,江宁制造送上来的东西果然不一般,连一向淡然的茗曦也对我这身装扮赞叹不已。回到梦东园中,我急不可待的奔向那片花圃,这地方是我一个人的专署,即便是茗曦,在没有我的许可下也是不能轻易踏足的。是以在凌烟阁的日子里,我反倒为这条规矩后悔不迭,许久不曾施水那些花儿怕是要枯死了一大半了吧。

  而才走进花圃,那一大片一大片绚烂夺目的红,还是在第一眼就占据了我的眼、我的心。是啊,悬崖峭壁上怒放的花怎会那般矜贵呢,我笑着摇了摇头,想到日里来凤殿听到的那道圣旨,该来的总会来的,无论你怎样想去逃避,命运的轮盘终不会因你的不情愿而停止转动,而这一片锦紫苏即使全部凋谢,也一定会在我心的某处悄然绽放,是那场雨,那场雨令我至少有了一个梦,一个依在他怀中的梦。那真是梦吗?已经不重要了。

  “茗曦,在我离开梦东园的日子里,可曾发生过什么事?”闲下来的时候,我坐在书房中,开始细细回想这许多事,何以宣嫔她们会这样认定是我做的。

  “其实当日在主子离开后,宸妃曾带人在咱们小厨房内搜出了些东西,平日我们园子里便少有人走动,奴婢想了许久,除非是内贼……”茗曦轻声道。

  我抿了口酸梅汤,碧儿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你是说宸妃?她来得可够快的,你说这事与她可有关系?”茗曦并未回话,只是从她的神情上我便得到了证实,于是放下手中的碗,整了整衣衫道:“我心中有数了,茗姐姐去帮我把园子里的丫鬟们都找来吧。”虽然我最先怀疑的是宸妃,然而这梦东园中的婢女却全是陆昭仪指派来的,我已经不敢往下想了,事实上在这宫中看我不顺眼的又岂止她们。

  兴许是第一次见我摆下面孔吧,那些宫婢们一个个低垂着头,各个都是一副犯了错的样子,一时间倒也看不出什么,茗曦在审视了许久后与我对望一眼,也表示未曾发现什么。

  “这段时日来,菀郁承蒙各位的照料,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我这梦东园里的确是凄清了些,跟着我这么个主子也累了你们平白去遭了那些白眼。你们若有什么好去处,尽管跟我禀了即可离开,只是,犯不着做出这样的事来吧。”我只重重的放下了茶盏,屋里原本就静,这一声沉沉的声响似是敲在了她们心头一般。宫婢们跪了一地,哭喊着说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主子待奴婢们一向亲厚,奴婢们若存了二心必遭天打雷劈。”只是即便是这样恶毒的诅咒,又有什么用呢,然而我却注意到,跪在后一排的一个婢女却始终只低垂着头,不曾随着她们说那些话,我倒并非要她们诅咒发誓,只是她这样,是不是因为心虚而害怕有一天那毒誓终会应验?

  我只是不懂,若说余常在是从我这回去后便一直感到不适,是不是都是那碗酸梅汤的关系,这话说出去也莫怪旁人不信,我也是同样喝了的,但之后也并无感到任何不适。我于是便将这个疑问丢给了茗曦,茗曦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据说太医诊断,当日余常在乃是服食了花红才导致了小产,在民间花红乃是青楼女子用以绝育的一味药,宫中本就少见,奴婢也是在未入宫前听人说起过的。虽然主子此时并未有任何不适,但此药药性极凶,怕还是找太医开几服药调理调理。”

  闻言我点点头,示意照着她的意思去做,同时我也不得不重新审视当日那些婢女的神情举止来。梦东园的平日里便鲜少有人走动,而能在食物上动手脚的除了内贼还会有谁?

  我虽有意追查真相,但却从未想过要由谁来偿命,燕儿的死是我始料未及的,堂上她闪烁的眼神,以及而后在她包袱中搜出的花红和一支玉簪,将这些联系起来也便想明白了个大概,这事大抵便是她做的了吧,只是我却是知道的,她一个小小的宫婢何需如此。在茗曦将那根簪子递过来时,我眼前为之一亮,这根簪子好生眼熟啊。

  “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人,一袭白衣伸出了白骨铮铮的手指,正向我一步步靠来,突然她掐住了我的脖子,鼻尖的气味被一股浓浓的腐臭味沾满,我几乎快不能呼吸,阴风阵阵我终于看清了乱发下的那张脸,是燕儿!

  我猛的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瞪大了眼环视四周,这才长舒一口气,原来是噩梦啊!我依在床头却再也合不上眼,我赫连菀郁自认未曾做过任何亏心事,又何需惧怕这些鬼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兴许这些时日来太过为此事操心了。

  月光如银,懒懒的挂在天边,只是这样的月光下,那个背后的人是否也会做着如我一般的噩梦?那么……突然觉得好笑,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学会了算计呢!

  于是第二天那个还未正式册封的郁贵人便成了整个后宫的话题,说是郁贵人因为害了余常在肚里的孩子,又杀了燕儿灭口,所以夜里这些冤鬼都找上门来了,绘声绘色的连我听了都不觉毛骨悚然,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谁也不愿靠近我这园子。听到这些后,连一向不苟言笑的茗曦都是忍俊不禁,那个人也该听到了吧!园子里的这些女婢除了茗曦与碧儿,我是再也不敢相信了,谁知会不会再出来第二个、第三个燕儿,更何况我也的确不需要那么多人照料,便令茗曦找了个机会给每人放了些银子遣散了,日里她们也大都因为那些传言而人人自危,不能信任的奴才多一个也是无用的,只是这样便辛苦了碧儿与茗曦。

  为了配合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我便整日整日的呆在园子里,她们都说我因做了太多缺德事而被冤鬼上了身,因为没有人敢踏足这个园子,我倒也乐得清净。

  “菀妹妹是要玩到什么时候呢,你这样成日写写画画的哪有一点疯妃的样子?”陆昭仪是抿着嘴进来的,看得出她竭力想要忍住嘴角的笑意,“自从有了菀妹妹,后宫里的故事倒是越来越精彩了。”

  “呵呵,昭仪娘娘过奖了,我也无需瞒你,菀郁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公道。”

  “不用说,那些个稀奇古怪的传言也是你自己散了出去的?”

  我不语只是对她微微笑着:“娘娘可不要眨眼哦,好戏还在后头。”

  而后的一段时日里,更有宫女在凌霄殿后的荷塘边,见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晃来晃去,有人说那是燕儿也有人说是故去的舒太妃。扯到舒太妃身上也实非我愿,这个宫中最神秘的女人,我却是不敢不敬的。我让碧儿偷偷藏在荷塘边的乱石中,一连几天都未有发现,我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低估了那人了,终于那一夜碧儿兴匆匆的跑来告诉我,那人出现了。

  碧儿压低了声音道:“你们猜我在荷塘边看到了谁,是宣嫔娘娘,她带了一竹篮的纸钱,一边烧纸一边口中还念念有词,隔着太远碧儿也听得不太真切,只是隐隐听到几句,什么‘冤有头债有主’,‘已经替你烧了那许多纸钱去,莫要再做纠缠,速速投胎去吧’。”我与茗曦听后,相识一笑,早在看到燕儿包袱中那支簪子时我就觉得眼熟,只是当时倒并未想起,于是才叫了碧儿在那装神弄鬼的,不想宣嫔却真是做贼心虚的信以为真了。然而即便是这样我也依然没有证据,仅凭碧儿隐约听到的几句话是不足以令众人信服的,要在众人的面前叫她露出尾巴来,不过她那句“冤有头债有主”倒是值得推敲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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