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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木头沉声道:“姐姐,你听好。我在碧波潭一年,水性已练得极好,你不要担心我。”

  苏离离看着他明净的眼,骤然明白了他的意图,用力抓住他的手,眼里迸出了泪意,用力摇头道:“不,木头,不要。”

  木头一手扣着棺沿,曲了食指和拇指,竖起余下三指,道:“三天,你不要走远。三天之内,我会找到你。”

  苏离离哪里听得进去,连连摇头大声道:“不,不,不。”

  木头反手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吻,唇上的温热透入她皮肤。他微微一笑,“相信我。”

  内息随经脉而行,浑厚的内力都凝聚在掌心,他注视着她的脸庞,用力地一推。苏离离坐着的棺材劈波斩浪,如离弦之箭冲向水流边缘。木头却朝着相反的方向更快速地沉去,一个浪一卷,不见了。

  “木头——!”苏离离看着他湮没在水里,嘶哑地喊叫,天水茫茫,寻不见他在哪里,苏离离眼前顿时一片模糊。

  棺材在岸边一撞,余力未消,竟直冲上了平沙水岸。棺底磨着沙砾,顷刻间停了下来,“啪嗒”一声,侧板向外倒下。苏离离坐着一动未动,眼望着面前浑浊的水,二十年来聚散于她,总是如此匆促。

  她轻声叫道:“木头。”悱恻凄楚,空旷无边。苏离离伸手抚摸着手背,默然坐了半天,揉了揉眼,将流云筒取下来摇了摇,对着棺材挡板扣动机关。十余枚钢针铿然钉在挡板上,所幸还没有被水浸坏。她唯一的武器,照样背好,站起身将凌乱的头发挽了挽。风寒水冷,湿透的袄子贴在身上。

  木头在身边这许多时候,一直是他照顾着她,苏离离百事不用上心,竟也没磨平了心志。她曾经一无所有,也不畏惧再次失去。苏离离冷得抱紧自己,一步步朝前面平地上走去。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看水,生怕木头一会就从那里冒了出来。看半晌,又转身走。三天,他从不骗她。想到这一点,心里稍稍安定。

  河岸上半坏的棺材兀自伫立,像一个最沉默的告别。在她危险的时候,是木头和棺材救了她,这是一种宿命,还是巧合。她又回头看了那棺材一眼,它仿佛给了她莫名的熟悉的力量,带着一点贯穿生死的哲理,让这力量坚定而可靠。苏离离深吸一口气,寒风中渐渐走远。

  暮色四合时,才看见一处人家,屋子很窄,挤了十数个人,都是逃难来的流民,敌视地看着她。苏离离无处可挤,也无饭可讨,只能央他们给点火。其中一个老者迟疑了片刻,摸了一块打得快光了的火石火刀给她。苏离离真心实意道了谢,又走出里许,才找着个背风的地方,捡起一堆枯叶,打了半日才将火打燃。

  手脚已是冷得麻木了,她缩成一团烤着,渐渐才觉得三魂七魄回到了身上。往日跟木头行走江湖,有时也会在荒郊野岭受冷,但与他在一起,似乎也不觉得冷。这难道就是佛家说的境由心生?只觉情之一字,永远参悟不透,时有新奇,是人生中从未领会。苏离离摸着手背,似有他唇吻的余热残留,低声念道:“木头,木头。”

  仿佛这两个字从唇齿间辗转出来,便能与他亲近一些。眼见得皓月千里,静影沉璧,心里思忖他应该也脱困了,又在哪里,也许就在来找自己的路上。这样一想,心中几许雀跃,听得道上马蹄声响,也失了警觉,站起身探去。

  一队快马过来,是兵。苏离离连忙要躲闪,已被看见了。几个兵痞游上前来,勒马道:“喂,这小子是哪里来的,身上带了多少钱啊?通通拿出来。”

  战乱之时,官兵盘剥百姓,是惯常的事。苏离离尽量放粗了喉咙道:“各位军爷,小弟是逃难出来的,既没有钱,也没有粮,正是活不下去了。”

  那兵头看了她一眼道:“一身衣裳倒是整齐,既然活不下去了,爷帮你结果了,棉衣就充军吧。”说着跳下马就抓她,苏离离将他手一挥,退后两步抱了流云筒道:“一身衣服而已,军爷眼皮子就这么浅?”

  她不动声色地打开挡盖,心里盘算着木头跟她讲过的搏击方位,怎样才能将这些人都射杀,心道:“你想搜刮老娘的盘缠,老娘正要你的盘缠。”乱世为活命,人心都不善。

  那兵头也不多说,已抽出了刀,苏离离对着他扣动机关,流云筒一转扫向余下诸人,钢针迭发,千丝万缕般撒去,须臾百发。

  那队兵马约有二十人,俱各中针,或倒地,或强立,呻吟不已。她心下暗道:“糟了,我这样将针钉到他们身上,一针两针片刻也扎不死人。”果然有受伤较轻的拔刀上来砍她,苏离离转身就跑。跑出两步被那人捉住,横了刀在她脖子上,却不抹下去,狠声狠气道:“说!你是不是锐逆的奸细?!”

  锐逆?瑞丽?那是南疆地名啊,是个什么东西?苏离离尚未答上话来,后面大队骑兵赶来,为首一人声如洪钟,不怒而威道:“让你们前哨探路,却这般磨蹭,天明怎与太子……唔,皇上……的兵马会合!”

  一个兵士禀道:“将军,这有个奸细,伤了我们的兄弟。”

  苏离离听那将军语速声音,心中急切地回想,他是谁,他是谁?!我怎听着耳熟?!

  那将军略无迟疑,道:“既是奸细,杀了便罢。大军当前,犹疑什么?”

  苏离离听得这话一急,灵犀顿通,大声叫道:“欧阳覃,欧阳覃!”

  兵士都是一顿,欧阳覃策马上来,一时间没有认出她。

  苏离离方才想到是他,脱口而出,此时脑中却思绪纷繁,欧阳覃不是跟随祁凤翔的么?可他说太子……皇上,太子那是祁凤翔的大哥啊。两人水火不容,欧阳覃怎会去与他会合。她仿佛记起李师爷说过,祁凤翔手下大将欧阳覃叛变到了他大哥的阵营里。

  不待她想好,欧阳覃已认出了她,几分恍然,几分迟疑道:“是你?”

  完了,这下不好编了,苏离离讪讪一笑,缩头举手道:“嘿嘿,是我。”

  第十七章 军中谈契阔

  欧阳覃退了两步,神气有些矛盾,打量了她两眼,慢慢审问道:“先帝才一晏驾,锐王就叛逆朝廷。如今皇上正亲自提兵诛灭。此地不日便有一战,你怎的做了锐逆的奸细?”

  锐逆,原来是锐王叛逆,苏离离吞了口唾沫,殷殷解释:“我不是奸细,是他们要抢我的东西,我不得已才用暗器射伤了他们。就……就……就是几根针,没人死吧?啊?”她环顾诸人,转过脸来满意地点点头,“没人死。”

  欧阳覃被她一番不伦不类的抢白,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微眯了眼睛似在沉思,不阴不阳道:“这么说来,你和祁凤翔没什么关系啰?”

  他怎会这样问?苏离离心中有个疑题一掠而过,不容多想,当下也试探道:“我跟那逆贼当然没有关系!我这辈子见都没见过他,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欧阳覃半冷不热地笑了笑,道:“那便罢了,你且跟我走吧,待此战过后,我令人送你回去。”他回头道:“给她一匹马,大家加紧赶路。”

  苏离离骑到马上,一缕神魂才算归位,跟在欧阳覃身侧,穿山越林,心中却思量开了。欧阳覃明明见过她跟祁凤翔在一起,她说没见过,他就默认了。有个隐约的想法在心里成形,但大军当前,这种事大意不得,又怎能仅凭臆测。

  一柱香时间,远远可看见营地篝火。营中兵马过来接住,只说皇上有召,欧阳覃独个去了。少时,他手下亲兵过来,将苏离离引到一处大帐的后面。这方形帐子一分为二,后帐又分隔两方,一方放了杂物,一方有张木榻。那人引了她到榻边,径自出去。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欧阳覃掀帐子进来,手上拿了一个馒头,一叠衣物,掷到榻上,冷冷道:“换上,此时起,扮作我的亲兵,不许离开我一丈远。今晚你就睡这里,不许出去。”

  “哈?”苏离离诧异,“那你也睡这里?”

  欧阳覃脸色更沉几分,“我当然不睡这里,我在隔壁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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