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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啊?!”这次愤怒了,“你看了……看了我?”

  祁凤翔冷哼一声:“我看你?你这种小孩有什么可看的!我不看你,你早死得姹紫嫣红了。”

  苏离离哀叫一声:“你给我出去!”

  祁凤翔愈加可恶地笑道:“你躺在本将军的大帐里,还要我出去?”

  “啊——”苏离离的声音滑出一个颤抖的尾音,又埋进了被子里。

  祁凤翔正待继续奚落,帐前有人禀道:“公子,药熬好了。”

  “进来。”

  进来的是祁凤翔身边的长随祁泰,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放在床边长案上。

  祁凤翔叫住他道:“你回来时,韩先生还说了什么要注意的没?”

  祁泰恭敬道:“韩先生听我说了一遍,说苏姑娘的伤当时处置得很好。只要她醒了,就把这药隔天一服,七天后可以下地走动,吃满半月可停药。三月内不要跑跑跳跳,其余并无大碍。”

  祁凤翔稍放下心来,沉吟片刻,道:“江秋镝怎么样了?”

  祁泰摇头道:“还是老样子,韩先生说找不到内力运转不息的人相助,只怕他好不了了。”

  “他这不是白说嘛。”祁凤翔皱了眉,眼神像暗夜里波光粼粼的水面,“就是少林的住持也没有这份功力。”顿了顿,“你先下去吧。这两天照样煎了药来。”

  祁泰应声而出,祁凤翔曲一膝坐到床上,用手指点着苏离离唯一露在外面的头顶:“出来吃药。”

  苏离离不应,他哄道:“乖,听话。”伸手拉开被子。

  苏离离只睁着一只眼睛,眯眼半觑着他,几分犹疑,偏又衬出几分皮态。祁凤翔失笑道:“这是什么鬼样子?”

  苏离离缓缓睁开另一只眼睛,低声道:“你不会杀我的吧?”眼神严肃而胆怯,竟是真的害怕。

  祁凤翔心里有些不快,却放柔了声音道:“不会,你的小命在我手里丢不了。快别闹,乖乖把药喝了。这可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韩蛰鸣开的灵药,我千里迢迢令人取来。”说着,小心地扶她半坐起来。

  苏离离望一眼,皱皱鼻子:“这什么味?我不喝,一看就苦。”

  祁凤翔耐着性子哄:“良药苦口,喝了我给你吃糖。”

  苏离离咬着唇,仿佛那药是她的大仇人:“我最怕喝药,吃糖我也不喝。”

  祁凤翔忍无可忍,大怒:“不喝我就捏着下巴灌!”

  但见苏离离飞快地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下去了。

  五月正是莺飞草长的时节,晚春时分,渐渐有细蚊子飞,天气也湿热起来。苏离离养伤这些天,下了两场雨,空气中都是草叶清香。祁凤翔将三万大军分驻太平、成阜,自己却不入城,只在这山野扎寨,休整了半个月。

  每天,他扣住苏离离手腕,内力突入她体内,从天突至鸠尾、巨阙,再分散到期门,蜿蜒回到俞府,一一稳固她受创的肺脉。苏离离原本不知道习武之人真气的可贵,又觉得是他伤的自己,便受之无愧,当之无怍。

  不知是那韩先生的苦药见效,还是祁凤翔的真气有力,七天之后她果然可以下地走动,只是右肋下数第二根肋骨,轻轻一碰,便隐隐作痛。只是确如祁凤翔所说,行动坐卧都很少受力,倒也不太辛苦。

  半月之后她就有些坐不住了,这天太阳一出,她吃完午饭就在祁凤翔大帐四周溜达。远树含烟,山川萦雾,地上有淡黄的小野花点缀在草丛间。一季花期已过,蝶倦蜂愁,大多栖身敛翅,停在草尖儿上。

  苏离离见一只小巧的粉白蝴蝶收着翅膀,停在木栅上。一时兴起,伸出两指,慢慢靠拢去拈它。还隔着数寸距离时,那蝴蝶抖一抖触须,翩翩飞走了。苏离离也不追捕,反站住,望着它微笑。

  忽听祁凤翔的声音道:“你捉它做什么?惹着你了?”

  苏离离懒懒地打一个哈欠:“没惹我,就是想捉来玩。”回身见他束袖长靴,原本是英雄中人,却偏有一种闲散出世的态度,两种特质出奇的融洽,别有韵意。

  祁凤翔淡淡一笑:“这里的乡人说,从这谷口入山两里有一棵大樟树,已生长千年有余,是这一方的地神。我去看过,路也还好走。你既这般无聊,不如带你去看看。”

  苏离离一听有大树木,欣然应允,跟着祁凤翔慢慢沿着山间小道行去。一路只闻空山梵净,万籁无声,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竟把两里多路走了小半个时辰。转过一缕飞瀑,远远看见粗壮的树干立在一块阔地上。

  那棵树原本很高,因为主干太粗,远看却显得低矮。枝条虬曲伸展,宛若游龙,形如伞盖,气韵舒张,令人见之忘俗。行至树下,祁凤翔拉她站住道:“我曾令手下士兵合抱这树干,十一人手拉着手才能抱一围。”

  大樟树像知道人赞它,婷婷绿荫撑得如一座大房子的顶盖,从树梢到树根都是怡悦气息。

  苏离离惊异非常,半晌叹道:“这么大的树,九寸厚的整板棺材都可以改好几块了。”

  祁凤翔唇角有些抽搐,默然片刻道:“你要想用它做棺材,我替你砍了就是。”

  林间许是有风吹过,大樟树枝条仿佛抖了一抖,天空也似阴沉下来。

  苏离离走得有些乏了,松肩垂颈:“你还是饶了它吧,人家长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祁凤翔伸臂将她揽在怀里,让她后背靠着自己胸口,权作休息。苏离离有些僵硬,却由他揽着。半晌,祁凤翔道:“你怕我?”

  苏离离老实道:“有点。”

  他柔声道:“不用怕,我不会害你。”

  就算他要害她,她也跑不了啊。苏离离放松了些,倚在他胸口。祁凤翔嗅着她发丝,低头时,唇触了触她耳廓。苏离离侧开了头去,默不做声。

  一时两人都沉默了,只觉得林间的风习习吹过,拂在面上,柔软清凉,心绪迷茫。苏离离轻声道:“陈北光和方书晴那样死在一起,不如把他们一起葬了吧。”

  祁凤翔下巴抵在她头发上,触感柔软而纠缠,口气淡漠冷凝:“那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兵败身死,一事无成,葬便葬了吧。”

  苏离离低低地“嗯”了一声。

  祁凤翔声音里忽带起几分笑意,道:“我记得遇见你时,你在那定陵墓地随口诓我,说什么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便是烟火红尘的真意。当真是这个心思?”

  苏离离不答。

  祁凤翔握了她手,手指顺着她指骨慢慢地一根根梳理,似在沉思,却也不再说话。

  有一些话,谁也不愿先说,仿佛谁先出口谁便落败。人于情感之中便如蝼蚁微渺,彼此伸出触须稍一试探,心下明了。

  苏离离忽然笑了一笑,道:“你那时什么都看出来了吧?心里一定笑我蠢得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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