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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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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凤翔笑了一笑,想说什么,又像是在想什么,眼珠一转看到苏离离那边,忽然问方书晴:“你想见陈北光吗?” 方书晴看着他的目光带了丝幽幽寒意:“见又如何?不见又如何?” 祁凤翔也不多说,立下决断道:“我送你去见陈北光,你告诉他,后日辰时,成阜决战!应文,安排人送这位夫人到成阜军中。” 方书晴惊诧之余,又有些近乡情怯般的畏惧,一时坐在那里发愣。 祁凤翔站起来就往外走,应文一个眼色,苏离离忙忙地跟了出去。祁凤翔理着折袖,径直转过后廊无人处,远山近舍都笼罩在阳光之下,清晰宏远。 他迎着阳光站住,伸展了一下手臂,抱怨道:“坐了我一上午。” 苏离离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此时在他身后站定,疑道:“你当真是要放那个方什么的姐姐去见陈北光?” 祁凤翔“嗯”了一声。 苏离离踌躇道:“其实……她挺可怜的……你不要为难她。” 祁凤翔终于回过头来看她,距离不远不近,眼神不冷不热,气氛不咸不淡,苏离离却莫名其妙地一慌,先低了头。 祁凤翔看她俯首半敛眉,三分玩味又带着三分严肃道:“我并没有为难她呀,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苏离离犹豫片刻,道:“你……是看陈北光性情优柔多疑,想乱他心志?” 祁凤翔抱肘道:“我以为恰恰相反。他们若是一见,陈北光必定振奋胜过往日。” “那为什么?”若是以前,苏离离必定不会这样问下去。现下祁凤翔既知道她身世,又将她捏在手中,便也没什么好怕的了。言谈之间,反无所顾忌了些。 祁凤翔艳阳之下笑出几份清风明月的凉爽,转看远处墙院之外的市井屋舍,辞色却是肃然而不容置疑:“因为我必胜,陈北光必败,只是早晚的事。陈北光虽蠢得会为一个女人自乱阵脚,我却不愿以妇人相胁战胜,白白辱没了这大好河山。” 他气度卓然,丰神俊朗。苏离离看着远处天地相接,层峦起伏,竟也生平第一次觉出了驰骋天下的快意。她十数年来蜗居一隅,担惊受怕,一时却备觉释然。即使天下纷纷攘攘,即使木头一去不回又怎样,苏离离仍是苏离离,自有一番天地,自有心意圆满。 她受这情绪鼓舞,当下真心实意道:“你这就是所谓”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 祁凤翔望她微笑:“又胡说。我虽乐意狂狷不羁,也自有许多掣肘之事,不得不为。人生在世,哪能恣意无畏。你虽年少清苦些,却还能悲即是悲,喜即是喜,这已很好了。” 苏离离一愣,暗思祁凤翔确是喜怒极少形诸颜色,永远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渭水舟中那夜,偶然将情绪显露出来,却是用钉子扎了他自己。他当时冷静狠厉的神情如在眼前。 苏离离清咳一声:“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因为遭遇差到了极点,所以无畏无惧。你有所持有所求,自然自由不了。” 祁凤翔点头,看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道:“不错,有长进。听着有些佛道意思了。” 苏离离还没来得及得意,他又道:“只是有些人不是不愿放下一切,而是不能放。有进无退,一退即死。比如你爹,辞官远走可自由了?”见她又渐渐眼现迷糊,高兴道,“小姑娘,好好参悟吧。” 苏离离大不是味儿,此人专喜贬低别人来衬托自己的高明,可偏偏他怎么讲都像是有理。祁凤翔洞悉人心一般安慰她:“不过冒傻气正是你的可爱之处,改了倒一无是处了。”言罢,他施施然地掸了掸衣襟,便往回走。 苏离离蓦然想起,来见他可不为这么鬼扯一通,连忙追上去叫道:“将军大人你等等——” 祁凤翔头也不回,苏离离大声道:“我要回家,放我走!” 祁凤翔一撩衣摆迈进画阁里,平淡道:“不行。”径自走到大案前,铺开一张地图,上面标着三色线号。 苏离离一头扎到案上:“为什么?!”她看他今天心情貌似不错,遂决定死缠烂打一番。 祁凤翔闲闲地将图一指:“你说萧节会不会帮陈北光?” “啊?”苏离离始料不及。 祁凤翔将图上态势指给她看,道:“如若你是萧节,你会出兵给陈北光解围吗?” 苏离离眉头一皱:“陈北光一败,他唇亡齿寒,自然要救。” 祁凤翔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你知道”唇亡齿寒“,那你知道”髀重身轻“吗?” “什么?” 祁凤翔在椅上坐下,悠然道:“《战国策》上讲,楚国伐韩,韩求救于秦,派使者尚勒去游说秦王出兵。尚勒讲了”唇亡齿寒“的道理,秦王很赞许,秦宣太后却对尚勒说:”当年我伺候先帝,先帝搭一条腿在我身上,我觉得很重;可先帝整个人压到我身上时,我却不觉得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倾前凑近苏离离,万恶地笑道:“宣太后说:”因为那时舒服啊!以秦救韩,正是负重致远,韩国不给秦国好处让秦国舒服,秦国凭什么出兵?“依我看,萧节只怕和宣太后差不多。” 苏离离听得目瞪口呆,兼且两颊飞红,结巴道:“啊……啊,这……这太后可真大胆,朝堂之上,外使面前敢说这样的话……” 祁凤翔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如遭雷击的表情,接着道:“这也没什么,秦太后大多彪悍若此。始皇之母赵姬,有一个中意的姘夫名叫嫪毐。《史记》中记载,此人有一项异乎常人的才能,你知道吗?” 苏离离大惊失色,连脖子都红了,兔子一样蹦起来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不想知道。”边说边走,落荒而逃。祁凤翔静静地看她跑出了门,方倒在椅上哈哈大笑。苏离离如离弦之箭蹿出了将军府,看见的人都要赞一声,不愧是箭矢造办,人如其职! 回到北街的造箭司,一众工匠正削得那木杆嚓嚓作响。这两日祁凤翔正要能射出五百步距离的长箭,箭身长、宽,各部位的重量都有一定的比例。苏离离一一地验查了一遍,坐到自己的棺材板前。 松木独板六寸厚,这个规格材质,棺材里算是下品。她抚着松木特有的纹理,窘意渐消,心里却愤怒起来。祁凤翔这厮真不是个好东西,看书都看得如此龌龊。转而一想,也不对,《战国策》怎么能叫龌龊。那么是他这个人龌龊,对!他竟然说……舒服……啊呸! 想了一回,脸上又有些发热。起身招呼了两个人进来钉那棺材板。两个短衣小工依着她的指导,叮叮当当钉好了。合了盖子,处处合适,只要刷上漆,就严丝合缝了。其中一人赞道:“总管做的棺材比我们老家那最好的棺材铺子做的都好。” 苏离离于做棺材一事也从不妄自菲薄,道:“我本来就是经营棺材铺子的,经手的棺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那人低声笑道:“是,是,总管知道不,那剪箭羽的小伍今天早上偷偷溜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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