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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祁凤翔定定地听完,看着她不语,良久淡淡笑道:“好。现在钥匙有了,我们说说那匣子的事吧。”

  苏离离并不惊讶,也不奇怪,顺着他语气淡淡道:“我猜言欢没有等到你赎她是绝不会告诉你实情的吧。”

  “她比你实际,虽功利了些,也算得上聪明。”

  苏离离谨慎地问:“她怎么样了?”

  祁凤翔停顿了片刻:“该怎样便怎样。”

  苏离离只觉一股凉意从头蔓延到脚:“你杀了她?”

  祁凤翔嗤笑道:“你不也拿她当过替身,现在猫哭耗子了?”

  苏离离将脸埋在被子上,沉默片刻,抬头时眼睛有些潮:“她很可怜。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我爹死的那次,我摔伤昏迷不醒,官兵为找我,要放火烧山。她的妈妈,就是我的奶娘,带着她出去阻止了他们。官兵走了,奶娘死了,程叔背着我逃到关外。”

  “我花了四年的时间才在京城找到她。那时候她见到我哭了,求我救她。可我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救得了她……她也渐渐变了。她无非是想找一个依靠,你本可以对她好些……”

  祁凤翔打断她道:“你想得太简单了。你不顾京城危险来寻她,她却能出卖你。有朝一日难保不把这个真相出卖给别人。女人的怨恨,有时很没有道理。我封她的口也是帮你的忙。若是别人,未必如我对你一般温柔。你想想程叔吧。”

  苏离离一个寒战:“我不知道什么匣子。”

  祁凤翔摇头道:“太急躁了。说谎之时切忌心虚,要耐心找到最佳的时机,让谎话听来顺理成章。”他抚膝而坐,衣袖上绣的暗纹花边落在白衣底衬上,神情落落大方而收敛内涵,不似定陵的暧昧危险,不似扶归楼的英越出众,反倒像世外散人一般潇疏轩朗。

  “已故的戾帝做太子时,有一位老师,”他起音扬长,像讲一个悠远的故事,“也就是太子太傅叶知秋。相传他有经天纬地之才,鬼神不测之术,展生平之所学,著出统御天下之策。先帝看后大为赞许,令良工巧匠以钢精铸匣收藏,用奇锁锁上。世人称之为天子策。”

  祁凤翔今夜似刻意要跟她多说些话,续道:“传说那钢匣淬锰镀金,可千年不锈,若非三棱钥,便是刀劈斧砍也打不开。先帝将匣子留与叶知秋,令只传继位之君。然而昏君登基时,不知与太傅起了什么龃龉,叶知秋竟离朝而去,不知所终。那天子策也失了下落。”

  “从此人们便传言,天子策得之便能得天下。昏君虽登大位,却因失了这个匣子,故而失了天下。”

  苏离离无奈笑道:“天下之道,纷繁复杂,能装在一个匣子里,你信?”

  祁凤翔便也笑道:“我正是有些不信,所以好奇。”

  苏离离仍是笑:“我也挺好奇,这么个害了我父母家人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子。”

  祁凤翔往她身边挪了一挪,温和道:“苏姑娘,你还小,历练有限。在我眼里,你是晶莹透彻,无所遁形的。你每说一句话,我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从被角拉出她纤细的手指,“不要跟我说谎,好吗?”

  苏离离手一缩,没缩掉。他温柔地捏着她的手,温柔却不容抗拒,让苏离离顿时毛骨悚然,不知他意欲何为,全身的肌肉骨骼都做出了抗拒的姿态。

  祁凤翔却兀自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掌心,似研究般问道:“你做棺材怎的没有茧子?”

  苏离离本已紧张到了极致,几乎是咬着唇道:“我这些年不做改板,卸料的事。”

  祁凤翔从舱角抽出一个木盒子,一手揭开盖子,叮叮当当倒出十余根两寸长钉,钉头四棱锋锐尖利。祁凤翔拈起一枚道:“这个东西叫做断魂钉,可以从你手指尖钉进去,直到指根。定陵那夜你也看见默格用了。我猜你看见他那张脸定然怕得说不出话来,所以还是我来吧。”他仿佛处处替她着想。

  苏离离听得分明,一急之下,手舞足踢想挣扎开去,却哪里斗得过祁凤翔分毫,被他按趴在船舱里,压制得几乎动弹不得。苏离离害怕之下,放声惨叫,破口骂道:“祁凤翔,你他妈的疯子,老娘没有什么匣子!你放开我!”

  祁凤翔将她两手死死按在褥上,却俯在她耳边低沉道:“别这么叫,让人听见还以为我在怎么你呢。”他胸口抵着她的背,唇畔拂着她的耳鬓,苏离离挣不开他,欲逃无路,欲死无门,再也控制不住,脸伏在被褥上,虚弱地抽泣起来。

  祁凤翔一手捉住她纤细的两腕,另一只手拈着钉子,用那锐利的针尖在她手背细腻的皮肤上轻轻划过。他看一道浅淡的红痕慢慢浮现,好整以暇道:“刑讯逼供这套我还真不太通,我们摸索着来吧。”

  苏离离咬着唇,哭得一塌糊涂:“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

  “我什么也没有!”她几乎是在叫喊。

  祁凤翔沿着她中指的指骨一直划到指尖,柔情款款道:“这个钉在手指上,也要不了你的命,只是疼些罢了。你可以不说,我们每天使一使,耗着吧。”他将那钉尖对准她指尖轻轻一旋,虽没钻破皮肤,却有尖锐的刺痛。

  苏离离大叫一声:“啊——等等!”

  “什么?”

  苏离离声音细弱地问:“这个……这个是从定陵那个化了水的……死尸身上取下来的?”

  “不是,是全新的。”他温存的语调被这一问搅得有些僵硬。

  “干净不?”苏离离胆怯地再问一句。

  “干净得很。”这次祁凤翔颇有些咬牙切齿。

  “那……那你用吧。”她像被遗弃的猫儿,心知不免,纯然的畏缩害怕。

  祁凤翔沉默了一会儿,却缓缓松了手劲,只捉着她手不动。尽管几乎是被他抱着压在地上,苏离离却顾不上脸红,心里害怕,身子竟有些发抖。祁凤翔松开她,坐起身,往后挪了尺许,靠在舱壁上。

  他看着苏离离趴在舱板上抽泣,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他忽然低头,将那枚钉子在自己左手虎口比画了一下,缓缓扎了下去。苏离离瞧见他这个动作,大惊,一噎之下,抽泣止住了,停顿了片刻,转化为打嗝。“嗝……”她想努力克制,却毫无办法,“嗝……”

  船舱里一时诡异非常,祁凤翔徐徐用力将钉子扎得更深。他始终冷静,却有深沉的狠厉。他默然注视着自己的手,良久,拔出钉子扔到窗外。手上有鲜红的血涌出,他视线随着那枚钉子划出的弧线,没入水面,眼光凝在波纹上不动。静谧中只有苏离离不时打嗝的声音。

  他的神色平静冷淡,苏离离却觉得他此刻的情绪杂乱而难以捉摸,像地下的岩浆涌动,一会要是喷涌起来,不知会不会把她抛尸沉江。“嗝……”苏离离手脚并用爬向舱口,推开舱门,却见孤舟一艘泊在江边,舟离岸丈余又没有舢板。

  她也顾不了许多,就想往水里跳,刚摸到船边,衣领一紧,被人提了回去。祁凤翔凉凉地嘲笑:“苏老板,你这是要投江自尽吗?这边太浅了,我可以帮你扔到那边。”

  “嗝……不是,我是……嗝,想上岸活动活动……嗝。”她万分沮丧,痛恨自己没用,方才不仅被他吓哭了,此时还不住地打嗝,既影响说话的连贯,又影响说话的气势。

  祁凤翔看着她,默然良久,忽然笑了一笑,道:“你还真是不经吓。”

  苏离离往日唯觉他笑里藏刀,此刻却巴不得他戴上这副假惺惺的面具。她正在脑海里搜刮着话来答,祁凤翔已递过一杯白水:“喝水。”

  苏离离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连续地喝了下去,放下杯子,打嗝止住了。一下子安静下来,苏离离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祁凤翔却又倒了一杯水,自己抿了一口,自语道:“我曾经听一个大夫说,打嗝是因为紧张。看来果然不错。”

  苏离离“呵呵”假笑了两声:“那是因为你用刑讯逼供来吓我”。她把“吓”字咬得格外精准。

  “其实审讯女人,不必让她痛苦。”他眼神暧昧,眼角的线条流出神韵,“而该让她快乐。可惜你不是女人,顶多算个孩子。”

  孩子就孩子吧,不跟他做无谓的挣扎,以免惹祸上身。她干笑道:“那是,那是,你相信我没有你要的东西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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