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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经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晋穆此次出现用的身份,心下一疑,猜测:“不会是见你在西陵打了胜仗,这么早就来索财来了吧?”

  “他又不是天人,怎会凡事算得这般准?他这次来,是带着北胡公主来齐淘金敛财来的……”言至此,无颜话语微微一顿,目光闪动,似是想起什么的恍然,“按丫头这么说,怕是当初盟约上的条件他这次来也会一道索去也说不定。”

  “梁国如今还在打,城池与夏未分妥,尚是兵荒马乱、国弱民贫之际,岂能此刻答应他!”我心中飘过一丝忿然,忙急急劝阻。

  无颜微笑,低声:“说得对,盟约之事,当然不能此刻允诺。”

  我想想,忽地又道:“不过也说不准,或许他来并不是为了此事。”

  无颜低眸看我。

  我瞥眸避开他追寻的目光,挣扎着自他身上跳下:“你回长庆殿吧,我连日赶路也累了,想休息了。”语罢不看他,转身便朝疏月殿走。

  直到寝殿才发现不对,我回头瞪着一声不吭跟在我身后的他,正要说话时,他却凝眸一笑,一把横抱起我走去塌边,双双躺下。

  “你不回去?”我伸手推他。

  奈何他抱得死死,霸道地横臂拉过锦被盖在两人身上后,便拿温暖的唇不规矩地揉抚着我的耳垂、脸颊,渐移至我的唇,轻轻吻住。

  “不抱着你,睡不着。”言词喃喃,放荡却又温柔,自唇间稀稀吐露。

  “你……”我脸红,刚道出一字后余声皆被吞没,有湿滑的唇舌纠缠着我放肆疯狂。当我被他吻得不分南北时,竟糊里糊涂地答应下来让他从此住在疏月殿。

  春风吹动满殿帷帐,暖香浮动,影缠绵。

  就这么让他拥在怀中,很快,我便安心睡去。

  ***

  醒来时,眼前光线昏瞑。帷帐轻轻飘着,银亮的丝纱渐渐沾上了迟暮的晕黄,暖香不再,唯留一室冷却的琥珀凝香淡淡绕鼻,侧首,身边的人早已不知去向。

  我揉揉脑袋起身,爰姑掀了帷帐进来,笑得古怪:“公主醒了?晋国使臣来谒见王上,公子睡了一小会,便去了前朝。”

  我被她瞧得耳朵一烧,知她误会了,想开口解释自己和无颜并没如何,只是言词在嘴边滚了许久,偏就说不出口。

  爰姑望着我,半响柔柔一笑,明眸如静水,似是了然:“公主羞什么?别人不知,爰姑还不知道?想必是公子无赖,和你们小时候一样,爱缠着你为伴。”

  我怔了良久,而后抿唇一笑,缓缓点头,咬舌,嗫嚅道:“是啊……他这个无赖……”

  还是个风流成性的狂徒!我在心中恨恨地骂。

  爰姑笑着捧来一堆的衣裳,我抬眼看了看,见是繁复累赘的宫装裙裾便直蹙眉头。

  爰姑将衣裳拉开摆好,挽着我下榻,一边拿纱裙往我身上披,一边劝道:“公主这回要改穿裙裾了吧?好好的女儿家,莫要成日学着男子打扮,那些个长衫长袍啊,不能显出女儿家的美好。”

  我皱着眉,不言,心里虽对女装排斥得很,却又不得不任她帮我打扮梳妆,绾高髻,簪步摇,佩明铛。

  半日,铜镜里映出了一个陌生的宫装少女。

  我仔细瞧了许久,而后恋恋不舍地移开了目光,有些尴尬,又有些忐忑不安,低声问爰姑:“这样,真的好看麽?”

  “好看。爰姑这么大的年纪了,第一次见我家公主这般好看的姑娘。”爰姑笑着点头,纤长温软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鬓角,面色静婉柔顺,只是眸间却突然似罩起了薄雾般的茵氲,缓缓流过一抹辛酸和怜惜。

  “公主,这几年受苦了。”不知怎地,她竟哽咽起来。

  我好笑,忙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水,劝慰:“怎会?夷光快乐得很,有爰姑你陪着我,还有……他,一直在我身边。”我笑笑,说起无颜时,不太好意思地抚弄了下腰间的玉色缨络。

  爰姑抿嘴,拉过我出了寝殿,问道:“公主饿不饿?要不要此时用膳?”

  “不,等无颜回来,”我微笑,想想,又道,“你刚说晋使来了?那我去前朝看看。”

  爰姑神色一动,迟疑了下,方点头,慢慢放开了我的手。

  ***

  殿外,迟暮黄昏,落日余晖下,那树梧桐碧寥静伫,叶叶心心,层层茂盛,空中灰影旋绕,不断有倦鸟归巢,鸣啾声不休。

  行去两仪宫时,我边走边思,犹豫了良久,还是在走至太掖池时毅然转了身,正待返回疏月殿,冷不防身后响起了一个我欲听又不愿听到的熟悉呼唤。

  “夷光?”清朗的嗓音自太掖池上远远飘来,我心弦陡地一颤,怔了怔,而后回头,瞧向池中央。

  那人负手清闲,正微笑着站在池中央的大石上,一身镶嵌金色流纹的白衣修长飘逸,映着满池碧水轻漾、天边红霞流彩,愈发显得他脱俗尘世的高贵不凡。只是这样的脱俗下,我却偏偏看出了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之后的桀骜张扬。

  “你怎地能来后宫的?”我呆了半天,蓦然开口时,显然忘记了一国公主见他国使臣该有的礼仪。

  他不答,只忽地点足掠过池水,停身我面前,上下细细打量着我,眸色粲然如星辰:“极少见你换女装,如此打扮,我都差点不敢认了。”

  我揽了揽复杂的长袖,垂首一笑,道:“裙裾好麻烦,我还是喜欢穿长袍轻衫,行动方便自如。”

  “不,”他低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柔声,“这样很漂亮。”

  我心一跳,不吭声了。

  两人相对默了片刻,他咳了咳嗓子,问:“能否与我说会话?”

  我抬头,笑了笑:“自然。夷光本也有事要请教穆侯。”

  ***

  池边风轻,细柳拂水,清澈的湖面倒映着天边蔓延至宫阙高檐的嫣然霞彩,澜纹潋滟,淡淡生烟。远处的宫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烛火荧荧闪动,愈发衬得这迟暮下的天色渐暗渐沉。

  近夜有点凉。

  我坐在池边玉阶上,晋穆静静站在一旁。

  “阿姐她,好不好?”我低声问。

  晋穆垂眸看着我,明亮的眸子倒映着湖水清波,好看得似要叫人沉沦进去。

  “你觉得她会好?”他低声笑,随手折了一段细软的柳枝,撩起衣袍坐到我身边,边把玩着柳枝,边漫不经心地淡淡道,“夹在故国和夫君之间做人,战火纷乱,你阿姐她既心念国家,又可怜自己的夫君,如此妇人,怕最是无辜。”

  我怔了下,呢喃:“她怪无颜和我?”

  晋穆摇头:“怪什么?你阿姐说是自己选的路,她,不悔。”

  我喉间一哽,问不下去了。素来便知阿姐看似柔弱宛转得似秋下的淡株桂子,实则骨子里傲得如霜菊,坚强勇敢,带着一股永不低头的倔犟。便如所有的齐国夷女一般,都是这般宁断不弯的固执性子。

  晋穆看了看我:“要不要见她?”

  我抿唇,摇了摇头,望向他:“你是来后宫找我的,对不对?你来见我,是阿姐有话托你带给我,对不对?”

  晋穆眸光一动,扭过头瞧着满池静水,沉吟一下,并不否认:“你阿姐的心思或许我不说你也明白。你不敢去见她,不就是因为这个?”

  早知道他算人算心从无错漏,我又被他堵住了口,心下烦躁,便伸手夺过缠在他指间的柳枝,撕了会枝叶后,方闷闷道:“无颜不许。”

  晋穆并不觉得奇怪,微微一笑:“早猜到了。若是我,也不许。”

  我转眸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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