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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我勾手拉过他的脖子,靠近他耳边低声道:“月圆天阵十六,四为风扬,其形如盘旋,为阵之主,为兵之先,善用三军,其形不偏。一阵之中,两阵相从,一战一守,破其西南地阵坤门。”一口气言罢,我忍不住咳嗽,胸口起伏,又吐出一口血来,无颜皱眉,忙按住我,道:“别费心了,有没有随身带疗伤的药?先吃药。”

  我摇摇头,苦笑:“那雪莲丸既有寒瘴又有疗伤镇毒的药效,如今我肺腑虽伤,但有雪莲清气压着,不碍事的。你且听着,还有一变,月弯风无正形,附之於天,其意渐玄幻,风能鼓物,万物绕焉,阵能为绕,三军惧焉。中外轻重,刚柔之节,彼此虚实,破其东北艮居。”

  无颜沉默,一声不应。

  我放开他的脖子,推他:“快去!”

  “等我。”无颜眸色一变,俯脸在我额角轻轻一吻后,雪袍翻起,银甲闪如白练,直直飞坠丘下。

  眼见他离开,我才闭眼,靠着山岩运气周身,稳住了碎痛不堪的肺腑。

  ***

  丘下厮杀声激烈,我静静听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担忧,想要起身却又无力,便伏地爬去丘岩边侧,低眸望下。

  低处,血流染溪,腥气弥漫遮夜。

  鬼马骑兵被破要害,马倒下,人丧命,然狼牙剑锋利惊人,景姑浮似凭他一人之力也有横扫五百禁卫的恐怖气势。

  无颜挥剑抵御,剑气荡起如银网密密,虽不至于败退,但几十回合下来却是一点好处也沾不得。

  无颜此生还是首次遇上如此厉害的对手,尤其是那雪白的狼牙在夜色下露出的森森之色,看得我是心惊肉跳,一瞬也不敢眨眼。

  突然空中传来几声短促的鸣啸声,声声尖锐猛厉,直刺人的耳膜。

  鬼马骑兵闻声怔立,不再动弹。

  即便就连景姑浮,也是愣了愣后,便立刻勒马迅速退后三丈,避开无颜的冷剑,不再战。

  诸人莫名。

  我抬头,但见一只硕大无比的赤色夜鸢盘旋在暗谧的天宇下,慢慢地拍翅,滑翔下冲时动作优雅而又矜持,金色的眼眸带着熠熠光华,只淡淡一瞥,便似骄阳生色。

  夜鸢停在了景姑浮马前,缓缓抬头,自口中吐出一卷桃红色的帛书直扑景姑浮的胸口。

  景姑浮抬手拾起,翻开,匆匆一阅后,眸光顿时恭敬无比。

  “劳鸢使代报少主,老仆奉命南归,今生定不再出洱海。”景姑浮对着夜鸢抱拳揖手,刚才那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神色突然消逝不见,转为了一种无上的尊敬和恭顺。

  夜鸢嘎然低呼,大翅一展,冉冉飞起,升起半空中时,它长啸一声,顷刻飞如红色烟云,一逝离开。

  ***

  景姑浮收起狼牙剑,看向无颜,略一沉吟后,自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玉瓶掷往无颜怀中,道:“豫侯风范景姑浮能在垂暮之年有幸见到实为三生之福。据闻郾都已破,梁国已灭,景姑浮本是漠北苍狼之子,幸得先主不弃收留身边,原不在乎这家国之念,今日出洱海而战齐是为家主所命。适才少主命鸢使送信,景姑浮方明白天下纷争之利害,百姓生存之大道。若豫侯日后接管南梁,但求不要太过苛难南梁百姓,以仁善为本,是为大道和久远。”

  无颜微微抿唇,扬眉:“这话可是你家公子伏君之意?”

  景姑浮大声笑:“我家少主本是方外仙人不问世事,南梁王族也早在当日送他入西夏为质子时早断绝了干系,此番若非因少主恩师所求,少主断不会插手世间俗事。少主心中安宁,唯求世间也还个本来的安宁,也希望天下诸侯争霸夺权时,能多想想各国无辜的百姓。在乱,在治,在国,在天下,在一统,民安,才是天道所向。”

  无颜颔首,笑:“桃花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本侯受教。”

  “那玉瓶中有公子所制桃花凝露,可医被景氏暗箭击中之内伤。景姑浮适才鲁莽,失手伤了夷光公主,请豫侯见谅。”

  无颜收起玉瓶,抬头看我一眼后,道:“不怪。道不同时,自有无奈之举。”

  景姑浮拱手:“豫侯英雄!”

  无颜还揖,不再多言。

  景姑浮挥手令下,鬼马纵腾,倏然远去。

  无颜默然望着景姑浮远去的方向沉思片刻,待马蹄声渐不可闻时,他方飞身跃来山丘之上,抱住我旋身坠下,一起落上他的坐骑。

  “吃药吧。”他将玉瓶递至我面前。

  我蹙眉,挑眸:“桃花公子的药,能吃麽?”

  无颜微笑,定声:“能。”

  无颜信任的人总没错,我点点头,拿过玉瓶,将瓶中液汁一饮而尽。凝露清香,一缕顺滑如同桃花初发的柔软,舌底生津,余味悠荡肺腑,渐渐消散了那彻骨的痛。

  我拿着玉瓶放在鼻前嗅了嗅,感叹:“果真神人!”

  无颜俯首将冰凉的下巴蹭在我的额角,柔声嘱咐:“丫头,以后不能了。”

  我转转眼珠故作不解,笑:“什么不能?不能什么?”

  “不能再拿命开玩笑!”

  “就是为了你也不行?”

  “不行!”他果断否决,霸道得让人不得不皱眉。

  我叹气,抱怨道:“哎,这可是我的命。你能管?”

  “你的命,便是我的命。我怎么管不得?”他垂眸看着我,静若秋澜的目光深沉无比,看得我不由得心慌脸红。

  我眨了眨眼,不再反驳。

  他微微一笑,正待低头吻我时,我却骇得马上别过脑袋,悄声提醒:“战场上,身后有人。”

  无颜望着我,好笑:“哪里有人?”

  我闻言侧眸,瞧瞧,这才发现他已不知何时驰马带我到了一个幽静寂然的山涧,四下山鸟也不见一只,更不论人影了。

  正在寻思他何时驾马离开战场时,一个不防,他的脸已经靠了过来……

  ***

  翌日回金城,沿途所经城池,百姓闻齐军大胜而夹道欢迎豫侯归朝。无颜被这一套虚酬闹得烦不胜烦,索性留下那些随身的禁卫充数,连夜带着我轻骑先奔金城。

  昼夜兼程,回到宫城时,天刚破晓。无颜一入宫便去两仪殿早朝,我自先回疏月殿。本以为殿里依然是冷冷清清没有人烟的,谁料步入殿口的刹那,我却瞧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青衣身影正挑灯罩撤烛火,忙碌不停。

  “爰姑?”我又惊又喜,呆在门口,动不得。

  青衣人身形一颤,回首时,容颜温宛如旧,就是往昔墨青黛黛的鬓角露出了几缕花白,柔和的眉眼虽仍美丽,却夹入了几丝难谕的苍凉和伤感,一下子,爰姑似衰老了许多。

  “公主,老奴回来了。”她低声道,柔柔的笑意漾在唇角,还是那样的慈爱和怜宠。

  我忍不住眼眶一热,扑过去抱住她,心中刹那温暖宁静。

  “爰姑,夷光想你了。”哽咽声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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