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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与晨郡手中正好有一蓝狐皮衣。公主既答应了我们公子的求婚,将来也必是我们的主上。这是臣下和晨郡献给您的。”夜览垂下了头,叫人看不清他脸上此刻的神情。

  我转眸想了想,伸手接过锦盒,笑容淡淡:“衣服我收下。”

  他抬了头,眼光放肆地在我脸上停留半响,唇边笑意不再似往日清冷,隐隐地,多出了几分人间烟火的味道。

  “替我谢谢晨君。”指尖抚摸着那柔软温暖的蓝狐皮,我叹了口气,微敛了眼眸。

  “臣下告辞。”话里含着笑,笑中带着轻松。

  随即,耳边听到了他渐去渐离的脚步声。

  “公主真的决定了?”爰姑柔软的嗓音温和响起。

  我弯唇笑了,睁眼看着她,故作不知:“什么?”

  “答应了晋穆公子,再不反悔?”爰姑挨着我坐下,手指按住了我依然流连在蓝狐皮衣上的手,神色中带着几分紧张和着急。

  我撇了唇,笑道:“不是那日就答应了王叔?你也听到了。”

  爰姑怔了怔,挪动唇角想要再说什么,但遇到我微微冷下去的眼光后,口中已吐不出半个字。

  “我有分寸。”我低眸瞧着手下蓝狐皮,缓缓道。

  毛皮是奢华绝世,柔软中,却暗藏了刺探的绵针。

  因为我心知肚明,即便这蓝狐皮再珍贵,它的价值,在夜览眼中,也不过就等同于九日前庆功宴上的那杯酒。

  不过是个敲路问话的石子,我若受了,便是承认了与晋穆的婚事,再无反悔。

  蓝狐皮在我手中,他们此刻都该放心了……

  我轻咬了唇,慢慢合上锦盒。

  将寝时,妆台前,我静静坐在那里,任凭爰姑一梳一梳捋着我的发。

  窗扇大开,秋夜的风随着飘捻不止的纬纱吹了进来,拂上我的面额,钻入我的睡衾,凉沁沁地寒入骨髓。

  我忍不住一个寒噤,微微耸了肩。

  爰姑发觉我的冷,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去窗前,想要关窗。

  “不要关。”我轻声开了口。

  “公主?”爰姑拧了眉,相要劝。

  我淡淡笑了,柔声道:“别关。这风虽凉,却吹得人很清爽。”

  临淄靠海,每一缕风沾上身时,都带了一股海水的味道,有些咸,有些浩渺,甚至当我闭上眼,心底便能感受得到那大海深蓝的颜色。

  比天要蓝,蓝得有些忧伤。

  爰姑叹息着摇了摇头,无奈地回到我身边。

  “明日我们还启程向北吗?”沉默半响后,她突地问出声。

  我瞥眼瞅着窗外的月亮,淡淡道:“歇两日再说。总要等夜览晨郡离开了,等我脚伤好了。”

  爰姑一边弯腰在我发尾系着丝带,一边也不忘问出心中的疑惑:“公主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嫁公子穆,为何还要去晋国先看一看他呢?”

  “瞧他是不是真如传言中说的那样是个英雄,是个神;瞧他是不是真的丑绝天下,因为娶不到妻子才来要我;瞧他……”

  我正信口胡说时,爰姑却在身后忍不住噗哧笑开:“自古红颜爱英雄。不管他多丑,只要他是英雄,就不会娶不到妻子。”

  我闻言点点头,煞有其事道:“也对。依爰姑所言,那他就不是英雄!他既不是英雄,若还是非得娶我的话,我便……”

  “如何?”

  我恍了恍神,终是将与无颜戏言收回,道:“我也不知道。”

  爰姑轻柔地按了按我的发,低声道:“公主的夫婿,自然会是天下最好的男儿。公主不必担心。”

  我一笑不言。

  脑中似浮现出某人身影。

  那个最不该此时出现在我脑海的人。

  转念,我狠狠摇头,拼命忘却。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推开窗,随意披了件斗篷,倚着窗棂,有些发傻地看着谧蓝夜空中半弯的弦月,璀璨的星子,久久不动。

  直到九霄外突兀地传来了一抹空寂悠扬的笛声。

  我扯了一下唇角,暗自骂那吹笛的人:三更半夜,竟如此不知轻重地扰人清梦,不是狂徒也是浪客!

  然而无法,我骂的话他不可能听见。那笛声呜咽起伏个不停,无止无休地继续着,生生折磨着我的耳朵。

  不是说他吹得不好,若非我听惯了湑君的笛声,说不定我还会抚掌为他叫一声“妙”。只是如今……

  我抿了唇,按下不耐烦的心绪,勉强承受着那不得不钻入耳中的笛音。

  吹笛的人该是个男子,因为笛音寥廓而又响亮,处处透着一股跌宕起伏的纵横豪情,仿佛,他能睥睨着江山敞言开笑,此生轻狂。吹笛的人也该为一些事烦扰着,因为待那笛声渐渐低沉下去后,萦回的缠绵中杂入了几分莫名的失落和孤怅。

  我禁不住摇摇头,随手拿出湑君赠我的宋玉笛移至唇边,缓缓地,吐气成音。

  人生在世,有几许欢乐,几许忧愁,凡事无须执着,得意最好。

  而我的笛声,正是这般地得意纵肆。

  片刻后,远处的笛声慢慢地歇了下去,似是那人也发觉了自己笛技的粗陋,不再敢与我同奏。

  高明的其实不是我的技艺,而是宋玉笛的绝世珍贵。

  我轻笑着,停下了口中吐出的气息。

  夜色静籁如初,而我的困意也悠悠然缠上了无力抵抗的眼皮。

  夜里虽睡得晚,可晨时天未亮时我便醒了过来,总觉得心中有什么没做的事情一般,牵扯着我的神经,心不能安。

  躺在榻上想了半日,等到那朝霞的红色慢慢浸染上窗口的白色纬纱时,我才懒懒地起身下地。

  爰姑大概还未起,我洗漱好后,粗粗拢了个高髻,便留了一张字条出了门。

  “我出去走走,会小心,勿来找。”

  关房门时,我隐隐瞧见了一道雪衣亮影闪出了清兰园的园门。

  我蹙了眉,想起昨晚夜览说过的话,心知此人该是晨郡。只是天色这么早,他行迹匆匆地要去哪里?

  我心念一动,随即快步出了清兰园跟在他身后。

  晋穆身边的人,多了解一个总没坏处。

  在军中时,我也学过细作跟踪敌军的几十种法子。若是跟踪一般的人,那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如今我脚上有伤,行动难免被拖滞;更何况他是与夜览齐名的人,甚至名字还位于夜览之上,那该是有着让人无孔可入的精明和谨慎。

  我不敢大意,一路遥遥跟在他身后,使尽了各种法子,终于在他没有起疑的状况下远远地目睹了他飘身走入了一家门前悬彩灯,姹紫嫣红的帏帐乱飞拽的不凡高阁。

  我移步上前,好奇地抬头瞧了瞧阁上匾额。看清阁名的刹那,我想我脸上该失了所有的生气,面如死灰才对。

  笔道妩媚,朱红的点漆似胭脂渲染。

  初阳明晃晃地照出三个字:玉仪楼。

  “公子!”滴滴娇声冷不防呼起,随即有桃色的衣裳由楼里袅娜晃出。

  我浑身一震,赶紧扭了头,满头大汗地拖着被我一大早到现在已整得十分可怜的伤脚快速离开。

  “呦!看着长得挺俊俏,却原来是个瘸子!大清早的害本姑娘苦苦从楼里追出来!”

  声音再不娇滴,泼辣得近乎凶狠。

  我卷袖擦了擦脸上的汗,慢慢放下心来。

  晨郡,原来竟是个好色之徒?

  我抿了唇,摇摇头,自言自语笑道:“不对,他不是那种人。”

  有无颜这块珠玉在前,我倒是能分清何种男人才是真风流。

  晨郡来这里,该是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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