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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斗笠垂下来,风吹得那绫纱贴在他的面庞上,隐隐描出了那五官的模样。

  “你是……”我声音颤微,站直身,伸手摸上他的斗笠欲摘下。

  “作甚么?”他握住我的手,好不容易开口说话,语气却是急促而又恼怒。

  我微笑,软声道:“本宫想看看斗笠底下的人,不可以?”

  “不可以!”他冷冷扔下一句,随即竟转过身,身形一晃,如烟缈踪。

  蓝影瞬间不见。虽相处极短,但他固执的脾气却不难摸到,我愣愣看了会,一时也懒得浪费力气唤他回头,只抱膝重新坐下,安静思索了片刻后,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形势。

  也不知带我来的是什么地方,屋檐下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影也瞧不见,许是今日集市热闹,家家户户都去了城中的那条街。

  无人帮忙,我只能靠自己。

  我苦笑着揉揉又痛又酸的脚踝,正待闭眼狠心翻身跃下屋檐时,身旁却飘来一缕清风,有人挨着我坐下,笑声清亮:“夷光公主,好久不见。夜览荣幸,还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你。”

  我心下一叹,侧目瞧着他,暗道:莫不成今日当真是命运多舛,祸不单行?

  于是纵使装得再好,我却也笑得勉强:“本宫也很荣幸。”

  “臣下离开金城时,听闻公主搬出了宫,于是不曾去拜访道别,还望恕罪。”他敛下眉,收起那素来总是放肆的目光,微微笑起。

  “无碍。”我淡了声。

  夜览却似毫不介意我的漠然,他抬眸看着我,目光时而纯澈似水,时而又暗沉如墨,不知他脑中在转什么念头。

  他无言,我一时也不想说话,空气骤凝。

  良久,他轻声一咳嗽,道:“庄公说公主已答应了我们公子的求婚。”

  我抿抿唇,轻笑:“是又如何?”

  “那,刚才陪在公主身边的那位公子是?”他望着我,声音低沉,眼眸里流转着细碎的锋芒,清俊的脸上平白地湛出几分寒气。

  我也不答,只回眸瞧着他,笑得动人:“夜大人不觉得这个问题很无礼?”

  他定定地瞅着我的眼睛,半响不动。

  渐渐地,我笑意发凉,眸光微冷。

  他怔了片刻,终于避开了我的眼神,头深深低下。

  “臣下无礼。还请公主恕罪。”剑眉斜飞,唇角弯起,满脸的柔和谦逊,与适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垂眸望着与自己相距实在是够远的地面,侧首想了想,脸上不自觉地淡淡笑开:“眼前有一事,夜大人若能帮本宫做到,本宫便可既往不咎。”

  夜览徐徐抬头,看了我一会,也不多问,只笑道:“臣下明白。”

  他起身揖手,随即跳下了屋檐。

  未过片刻,他再出现时,手中牵了一匹马。

  亲疏有别

  静寂的小巷中,来回飘掷着碎碎踏踏的马蹄清响。

  夜览牵着缰绳走在前面,步子踱得慢悠悠。

  “夜大人?”我开口打破沉默。

  夜览回过头,眸间清朗:“什么?”

  “你这是要送我回去?”我笑了笑,眉尖却一蹙,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困惑。

  夜览点头微笑,清冷的笑容似冰霜下淡淡绽开的菊,虽觉凉意纵横,却也赏心悦目。“臣下要把公主平安送到住的地方,才能安心。否则,将来若让公子知道了臣下的懈怠,怕会有责罚。”

  我扬眉一笑,叹息几声似是不屑:“想不到公子穆竟是个对下僚如此严苛的人。”

  夜览摇了摇头,他抬眸看着我,脸上笑意略略收起,目光幽深得宛如一池秋泓。

  “公子是赏罚分明。”口气很是郑重,神色非常较真。

  我也不在意,忍不住弯唇笑起,道:“你倒是很敬重他。”

  夜览不答,只半敛了眼眸,神色淡淡,叫人瞧不出是喜是怒。等了良久,他才轻声念道:“公子穆是晋国的神。”

  闻言,我不禁一怔。

  出了小巷,夜览拉着马一路向南。

  他从不曾问我住哪,但一步一行倒是坚定得没有任何犹疑。

  我皱了眉,心中暗觉不对:“你知道我的住处?”

  “洛仙客栈清兰园。”他头也不回,语气肯定。

  而事实也是如此。

  我诧异不已,转眸想了想,脑中念光一闪,恍然笑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住在北院的客人。”

  他扭头一笑,不置可否。

  虽未答,但笑容下的含义已不言而喻。我叹口气,尽管心里还在担忧着那聂荆不知去了哪,此刻却也只能勉强按下不定的心绪任由他慢悠悠地牵着马向前走。

  因为,我们的终点是一样的。

  忽而,我想起那客栈小厮的话不禁哑然失笑,咳咳嗓子,问道:“玉仪楼里可精彩?”

  夜览回头,容颜微微尴尬:“你怎地……”

  我嘻嘻一笑正要开口时,不妨他忽露出的尴尬让那清俊的容颜上冷漠清凉之色一时淡去,沉入脑海时仿佛能呼唤出某个久远的记忆,让我熟悉非常。

  我愣了一下神,追忆着,嗫嚅:“我是不是认识你?”

  他声色不动:“自然,臣下不是与公主在大战后的庆功宴上见过?”

  “不是,”我出声否决,眸光一亮,认真地盯住他,唇角一弯,笑道,“你当真叫夜览?”

  夜览回眸望着我,微笑:“臣下不是夜览,又是何人?”

  我摇头,蹙眉:“自小在晋,不曾去别的国家?”

  夜览淡笑不答。

  我却追问不舍:“没有其他的身份?”

  “或许,有过。”他轻声一叹。

  我拧了眉,记起四年前无颜告诉我的那件事,缄口不再问。

  问出,便是祸。

  我心不在焉,他也没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洛仙客栈的门口。

  下了马,脚依然痛得厉害,我拼命咬住牙、一拖一滞地朝客栈里慢慢挪去。

  “我扶你。”夜览上前欲挽住我的胳膊。

  我忙闪身避开,婉言相拒:“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可以。”

  他先是一怔,后又轻轻一笑,缓缓垂下了手臂,眸光微动:“果然,还是亲疏有别。”

  我知道他是指聂荆抱着我越窗而逃的事,心中虽恼,一时间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言词来为自己开脱。思索片刻后,我猛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和他解释的必要,于是也不再废话,声音渐渐凉下去,道:“刚才多谢夜大人相助。夷光告辞。”

  言罢,不待他回答,我便转过身,手指扶着一旁的墙壁,艰难地朝清兰园走去。

  身后没再响起他跟来的脚步声。

  我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清兰园。

  我推门而入时,原本正躺在软椅上的爰姑忙起了身,迎上来扶住我,神色担忧地盯着我行动不便的腿,着急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伤着了?怎么会伤着的?”

  “左脚骨踝裂了。没有大碍,休养几日就好了。”我无所谓地笑笑,软声安慰她。

  爰姑叹息一声,柳眉紧紧蹙起,面容间满是无奈和怜惜。她小心地扶着我在桌旁坐下,旋即半跪在地仔细帮我揉着脚。

  “聂荆他还没回来麽?”我抬手倒了一杯茶,随口问道。

  爰姑抬眸看我一眼,好笑道:“你们不是一起出去的,怎地会来问我?……”言至此,她温华的眸子突地一亮,醒悟道:“哦,对了,半个时辰前他倒是回来过一次,似乎拿了什么后又匆匆出了门?”

  我冷声一笑:“他拿走什么了?”

  “我没怎么注意,似乎,是个不大的包裹。”爰姑回想着,一脸皆是迷糊。

  “包裹?”我闻言重复,心道难不成那个石头一般的家伙真的生气了,收拾包裹离开了?

  爰姑眸光微微一动,面色一紧。我还未着急时,她却安耐不住出门转去了隔壁聂荆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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