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潇然梦之无游天下录 | 上页 下页
七七


  那是,怎样一副容颜啊!天地精魄为之夺,山川颜色为之失,非我倾城,人世无颜。绝望让他冰冷,伤痛让他疯狂,可那冷那狂,却减不去他半分颜色,削不弱他一丝光彩。

  残阳,赤霞,断肢,鲜血,坍塌的山崖,林立的军队……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他也不过是遗世独立,冷眼旁观。

  从容打了个寒战,惧意来得如此猛烈。自己经历了多少大风大浪、生死离别,却从未有一个人能如他这般,将绝望恐怖一点一滴渗进别人心里。

  “从容哥哥!”南南大喊了一声,扑进从容的怀里,“救救阿嘉斯!呜呜……阿嘉斯要死了,你快救救她!”

  从容抱住南南,诧异地望去,只见离科特不远处,有个白衣女子躺在草坪上。白衣上鲜血斑斑,面容仿如沉睡,只是一看那毫无气息的模样,从容心里便已了然。

  南南还在不停地哭闹,从容心中难受,不知这女子究竟是谁,南南为何叫她阿嘉斯,岛上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待要安抚,却忽觉眼前一闪,本在自己身后的步杀已然跨到了那女子身边。

  步杀的手脚都有些发冷颤抖,想起冰朔在风吟紫都一直提及的出事,想要嗤笑,却觉得喉头发麻。他僵硬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祈然安静地看着他,湛蓝的眼眸褪去了鲜红,变得那么悲伤懦弱,连一丝希望也没有。

  步杀只觉身体有什么地方剧烈绞痛了一下,清晰地提醒着他,噩梦的降临是何等突如其来。

  他蹲下身去,探出的中食指一直在冰凉地颤抖,他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我为什么要去探她的鼻息?难道我以为她死了吗?难道冰依……会死吗?

  没有温度……是谁说,步杀,有你的守护,我们才那么幸福。

  没有呼吸……是谁说,要创造一个,只属于我们三人的绚丽多彩的人生。

  没有脉搏……是谁说,心若自由,身沐长风;无游天下,不离不弃。

  “为什么会这样?”掌心贴着粗糙的草叶,然后一点点握紧,步杀听到自己的声音,那么苍凉,“连你,都守不住她吗?”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看到了一幕极无趣的戏剧,可为何这笑话还不停止,这戏剧还不落幕?

  祈然仰头看着天空,红彤彤的一片。步杀的话明明落在耳里,他却没有任何感觉。为什么疼痛没有了?为什么恐惧没有了?

  他的心那么冰凉,像是堕进了无底深渊里的寒潭,浸泡了千年之久,痛得麻木了,便再也感觉不到痛。守护不了,他连唯一想要守护的人,都留不住。

  那么,他还想做什么呢?还能,做什么呢?

  步杀茫茫然地站起身,看到祈然嘴角那凄绝的笑容,胸口忽然撕裂般痛起来。

  记忆中狠狠刺入那纤弱身体的长剑、岩浆汹涌的断崖、永无止境的坠落……曾经的惶惑、曾经的恐惧、曾经的痛不欲生,如熟睡中的野兽般陡然苏醒。

  又要失去她了吗?又是少了一个人后,不容挽回的崩塌吗?又要看着祈沉浸在漫无边际的痛苦和绝望中直至毁灭吗?

  步杀闭了闭眼,想笑,却笑不出来。命运,何其残忍!

  睁眼的瞬间,他看到那与自己走了一路、总笑得温和明媚的少年,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身边蹲下去,苍白的脸上是谁都看不清的朦胧。

  颤抖的手轻轻抚上那早已冰凉的容颜,步杀无法想象,是怎样的震惊和伤痛才能夺去少年眼中所有的光彩。“她受伤了吗?昏迷了吗?”

  少年抬起头看着祈然,年轻的脸上是那么深刻的倔犟,“为什么你还不救她?她伤在哪儿?心、肝、脾、肺还是脊椎骨?手术针灸,总能救的,是不是?”

  透彻到连痛苦和惊惧也清晰可见的眼眸,苍白得恍如透明的脸庞,祈然默默地任由他瞪视,任由他质问。

  少年不肯放弃,牙齿咬着唇,直到泛白,直到渗出血丝,“你怎么能不救她?你怎么能不保护好她?她为了你抛弃了一切,留在这个世界,你……怎么能让她死?”

  “这样的结局……”少年的声音慢慢沙哑,眼泪轻缓却炽热地从他面颊滚落,“这样的结局……让被抛下的人情何以堪?”

  少年低下头,眼泪一滴滴落在女子毫无生机的脸上,声音嘶哑低若无声,“你为什么不睁开眼?为什么不睁开眼看看我?你不是说,很想念我吗?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那么睁开眼啊!我就站在你面前,我甚至还来不及叫你一声妈妈,你怎能再抛弃我?!”

  少年紧紧咬着牙,彻骨的悲伤从那嘶哑的声音中一点点流泻出来,“十七年前,你丢下了我,我不怪你。失去的,我宁可自己找回来。我辗转了两个时空,才寻到你们。可是为什么,直到最后也改变不了,我被你丢弃的结局?”

  痛,痛,痛……何人不痛,何人不伤?却为何要有这样的生死别离?!

  撕心裂肺是爱情,伤骨连筋是友情,血肉相融是亲情……人世间最深最动人的是情,最苦最伤人的,也莫过于情。

  “从容,你还愣在那里干吗?还不快将这些贱民通通抓起来?!”

  德比的声音很洪亮,像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夜幕长空,映照出大雨倾盆下凄凄惨惨的世界。

  祈然冷笑,步杀凝眸,凛冽刺骨的目光如冰刃般投射在密密麻麻的禁卫军身上。德比恼羞成怒的咆哮,就如一个堤坝的缺口,顿时便将痛苦化为愤怒、悲伤化为杀意,决堤而出。

  “来人!快来人!通通挡在我面前!”德比气喘吁吁地大叫,直到自己被里外十几层的人密密包围,才定下心来,冲着祈然大笑,“朕已调集了三万精兵。你不过区区一人,就算再厉害,难道双拳还能敌过四掌吗?”

  德比越说越得意,“你们这群卑贱的乱民,一定是你们的来临触怒了火神,为我们带来灾难。那个女人,根本就是死有余辜。要不是她,朕的米娜也不会……”

  “不要再说了!”科特疯狂地大喊,“如果想要命,就马上闭嘴!”

  “放肆!科特,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几次三番违抗我的命令。来人,将这个叛徒抓……”

  这是绝情的一刀,寒布天地,冰封万里。这是毁灭的一剑,烈火焚烧,血染长空。这是一刀一剑,第一次并肩杀人,却为何充满了悲凉的绝望?

  只是一招,配合默契,浑然天成的一招,便是十几个侍卫的轰然倒地。科特震惊了,侍卫颤抖了,德比恐惧地瘫软在地。

  他们,还是人吗?是……人吗?

  明明只是想要平静,明明只是想要相守,明明已经那么小心翼翼地守着捧着,为什么你们还要残忍地将一切打破毁灭?

  好吧,既然你们容不下我们的幸福!那么我们,就连你们的生命也夺走!如果悲伤无法排遣,那就杀!如果痛苦无法减轻,那就杀!双手染血算得了什么?滥杀无辜又算得了什么?!谁夺走了我们的幸福,我们就毁了他的世界!

  从容原本一直在观察着冰依的尸体。只见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肌肤却没有失去光泽,再加上安详宁静的表情,仿佛当真只是睡着了。

  这个便是冰朔和步杀要她来救的人吗?说起来修习过九重水吟咒的人,即便死了也不过是灵魂破散,身体却不会真正死亡,也就难怪尸体虽冷却不会僵硬了。

  然而,只是一具没有灵魂不会腐烂的身体,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从容轻轻叹息,还没来得及伤感,却听到德比的一声怒喝,随后是科特惊慌的大叫和几声断续凄厉的惨呼。这时的祈然和步杀,已开始了无情残酷的屠杀。

  抬头的瞬间,从容就被他们震慑了。那样的神情,那样的决然,将他们心中的痛和恨诉说得如此清楚。哪怕不知道起因经过,哪怕无法说清谁对谁错,却还是被感染,被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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