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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岁月轮转,看的书越来越多,终于知道传给她白绢的是何等人。

  “风王惜云颖敏好学,少曾以‘风夕’之名游历江湖……”《东书·列传·风王惜云传》之上有这么一段话。而本朝女太傅齐雅晚年所撰《帝则玉氏》,则让她明白何以风夕会在白绢上留下那句“汝之师,乃‘天人玉家’玉无缘,汝得其绝学,当芝兰品性,君子行事,切不可有辱玉家之名”。

  只是那刻,她并无多想,那两人于她不过是史书上的两个名字。很多年后,当她走过了万水千山,看过了风起云涌,经历过人生悲喜之后,才真正地了解了两人,并为之折服。只是那时,已沧海桑田。

  集雪园的日子似一湖沉静的水,似亘古如此,今日如此,明日也如此。

  集雪园中的人安于此。

  变化的只有孩子,及那悄然流转的如斯年华。

  当流水轩中那个孤独地数着莲蕊的雪娃娃长成亭亭玉立的清姿少女。

  当那个瘦弱得不会说话的小孩长成巧笑嫣然明眸善睐的娇俏少女。

  才蓦然醒转,原来,时光就在那一弹指间,悠悠十载已过。

  肆佳期佳人待佳话

  听说了许许多多,于是便会想起幼时隔着长廊见到的那个银衣少年,会想起他舞剑如龙的英姿,会想像他而今的模样……

  庆云十八年,八月。

  孔昭一手提篮一手托壶,循着琴音一路到了书房。

  书房外植有几株桂树,此刻中秋时节,树上开满了黄色的小花儿,淡香绕鼻,几枝斜斜伸出倚在窗阁边。

  开启的轩窗下,素衣散发的少女纤指拨着琴弦,双眸微合,面容静然,整个心神皆沉于琴中。秋风拂过,星星点点桂花簌簌飘落,有的随风飞进窗内,落在少女的衣襟与发上,舞在琴弦指尖。

  孔昭静静地看着,忽地想起前日采桂花酿酒时,郡主曾教过她一些前人咏桂的诗词,其中有一首是这样的:

  弹压西风擅众芳,十分秋色为谁忙。

  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朱淑真《秋夜牵情·咏桂》

  心间默念,而眼前,窗外桂花斜倚,窗内人雅色绝,正是“一枝淡贮书窗下,人与花心各自香”。

  此人此景,人间无双。

  转而又想起先前在园外看到的人听到的话,心头顿时愤愤不平起来,耳边听得琴音渐息,忙收拾了心情抬步入房。

  窗边的人眼眸依旧微合,似乎还未从琴曲中回过神来。孔昭将手中提篮与托盘放在桌上,然后从篮中取出几碟点心,又斟了一杯茶,一起端至琴旁的小几上。做这一切时,她都是轻手轻脚的,未发出一丝声响,是以房中一直静悄悄的。

  “你刚才动怒了,为何?”蓦地一道声音在房中徐徐响起,如深山幽涧流淌而出的水,清澈微凉。

  “啊?”孔昭一愣。

  “在房外时,你气息忽然间急促。”倾泠抬首淡淡看她一眼。

  孔昭闻言,不由笑了,“郡主的耳朵太灵了。”这几年,郡主的耳力似乎越来越好,便是数丈外的花开叶落声她都能听得分明,简直是灵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曾经很疑惑,郡主则淡淡丢下一句,“心静神宁自可听到一切声音。”只不过自己再怎么静心、宁神,也不曾听到过花开的声音。

  倾泠自小几上取过茶杯,垂首浅浅啜一口,才道:“你今日出园了?”

  “嗯,”孔昭点头,“要过中秋节了,宫里赐下许多东西,大总管让过去取来。”

  倾泠放下茶杯,重抬首,目光静静地落在孔昭身上。近暮的夕阳已带浅浅的绯红,穿过桂树从窗口悄悄洒入,为窗边的人镀上一层浅艳的华光。本该是灿烂耀眼不可逼视才是,可那一层华光却似为无形的镜墙所隔,无法浸染那人分毫,素衣乌发清湛分明,衬着一张胜雪的玉容,清透无垢,还带着一丝天生的冷意。

  沉默片刻,孔昭终是轻轻叹一口气,道:“回来时正见着了威远侯入府。”

  “喔。”倾泠闻言,只是有些了然地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十指轻落弦上,指尖拨动,清音再起。

  “郡主!”孔昭见之,却是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一声叫唤有些重,还带着无以名状的委屈与怒意,只不过并不是为自己,“你怎么……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在意,一点儿也不生气?!”

  倾泠指尖一顿,抬眸看着孔昭,见她那双栗色的大眼因动怒而格外明亮,两颊上升起一层红晕,显然是真的生气了。倾泠不由微微一笑,道:“孔昭,我要在意什么?要为什么生气?”

  孔昭闻言一怔,然后撅嘴道:“郡主,你和我装傻是吧。眼见婚期将至,威远侯过来肯定没好事,又是……”说到这儿便打住了,看着倾泠,张口欲言,却又忍住,就怕没有的事给自己说中了。

  倾泠静静地接口道:“又是来延婚的。”

  孔昭瞪大双眼,似乎在怨怪着她不该说出来。

  倾泠不由得摇头,道:“眼见婚期将至,但秋将军依然在墨州边城,显然这次依然要如上两次般,不能如期行礼。这有什么好避忌的,本就是铁定的事实了。”

  “可……可……总要想想办法啊,总不能每次都这样!”孔昭心里很是着急,“一次情有可原,可这已是第三次啦!”目光落在神色淡然的倾泠身上,心头更是急了,“郡主,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怎么可以没事人般地一点儿也不在意?!”

  倾泠闻言,目光微微一凝,指尖拈起琴上落下的桂花,静静地看了片刻,道:“孔昭,你说这花是开在枝头好还是落下好?”

  “呃?”孔昭不明所以,但依旧答道,“当然是开在枝头好,那样才可清香长久。”

  “可它总是会随风飘落,总有一日会谢光,这于我们是无计可阻的事。”倾泠指尖一弹,一点星黄轻轻落地。

  孔昭吸一口气,栗色的双眼盯紧倾泠,“郡主,花落了和这个没关系,我们是在说你的婚事。你不可以老这么不当回事,不能老被侯府延婚,不能老随他们意!你可知道你这门婚事被他们说成了什么样吗?府里那些人都说你不是王爷的骨肉,还说什么王妃……哎呀,反正那些话都是不堪入耳!”一气说完,猛然间醒悟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孔昭不由抬手捂嘴,呆呆地看着倾泠。

  倾泠闻言,眼波微动,正欲说话,忽然目光移向门外,眉间微皱,转头看向孔昭,微叹道:“侯府延婚非故意为之,秋将军不能归来乃是为国为君为了边疆百姓,当不能苛责强求于他。”

  “可……可不能每次都这样啊!我就不明白,为何每次婚期将至,那秋意亭就会因边疆战事未止而不能按期归来?朝中这么多的将军,我才不信就非他不可!没了他,咱皇朝难道就要垮了不成!”孔昭又道。

  “孔昭。”倾泠轻轻唤道,声音里隐带些无奈,目光望着门口。

  “本来就是!”孔昭依旧气鼓鼓地道,“那秋意亭无论有什么缘由,他敢三次延婚就是对不起郡主!”

  “孔昭是要打抱不平吗?”门口一道淡淡嗓音飘来,然后一人走入。

  “王妃!”孔昭一见来人,不由得有些手足无措。

  “娘。”倾泠起身,扶母亲在榻上坐下,又亲自斟一杯茶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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