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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瑞羽微笑着说,不期然地想起小时候与女儿一般无二地对市并繁华的向往,少年时明明忙得脚不沾地,还要腾一些时间出来上街闲逛,就算市井间那些东西远远比不得自家用的精美,那些人比不得身边人俊美,但市井那种特有的繁华与气息仍让她乐此不疲。

  阿离还想再劝母亲陪她一起去,但看到母亲沉静的笑颜,突然心有所悟,想了想,道:“嗯,我听曲将军说过,长安曾经让母亲很难过……我不要阿母着去了。”

  孩子天性好奇好热闹,对众口称赞的地方的向往非同一般,要她完全不想却也困难。她说了不要母亲陪,踌躇好一会儿,狠了狠心,才又道:“既然长安让阿母难过,那我也不去了。”

  瑞羽为女儿的贴心而一笑,摸摸她的小脑袋,“你还小呢,要做什么和不做什么,哪能这么容易就做决定了?阿母希望你这一生都顺心快活,不必为了什么人束缚困锁,不得自由。”

  阿离对她的话似懂非懂,却喜欢母亲陪着她说话做游戏,闹了许久,才觉得累了想回家。

  瑞羽牵着她的手下楼,本想带她上车,不料阿离一眼看见集市上有父母背着子女走,便不肯上车,嘟嘴撒娇道:“阿母,我也要你背背!”

  瑞羽啼笑皆非,道:“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背,成什么样子?。

  “人家也不见得就比我小,还不是有父亲背着?阿母,我脚酸得很,你就背背我嘛!”

  “你出入都有车马,还嚷脚酸,也不害臊。”

  阿离抓住她的衣袖,笑嘻嘻地说:“阿母,你就背背我嘛!我都不知道被人背着是什么滋味呢!”

  “你还不知道被人背着是什么滋味?那天天坐在阿武他们肩膀上作威作福的人是谁?不记人情,不是做人的道理。”

  “这个我知错了!”

  阿离吐舌做了个鬼脸,娇嗔道;“但阿武叔他们的背跟阿母的肯定不同,我真的不记得有没有被阿母背过啊!”

  瑞羽身为四海之主,侍从众多,哪里需要她自己亲自照料孩子?阿离说的话虽然刁滑,却也不无道理,倒让她小小地内疚了一下,当即蹲下身体,让她趴到自己背上。

  阿离遂了所愿,高兴得叫起来,好在她们此行微服而出,瑞羽又戴了帷帽,在各种海外番人云集的集市里并不太引人注目。

  瑞羽身负绝技,力气远非寻常女子可比,背着女儿也不以为负担,母女二人在随侍的簇拥下徐徐行进,往公主府走去。

  公主府设在离市并不远的地方,靠山面海,地势开阔,公主麾下文官武将的宅第也大多与公主府毗邻而建,因此摊贩不敢胡乱在此地摆摊,商铺整洁,来往酌人却比集市少了许多。

  阿离将头搁在母亲的肩膀上,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问道:“阿母,人如果长时间做同一个梦,是不是很不好呀?”

  “如果是让人心情愉快的,那就很好。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我这段时间老是做同一个梦呀。”

  “什么梦?”

  “我老梦见两个小弟弟坐在黑暗的地方,很害怕,一直哭,害得我也跟着他们哭,心里酸酸的,很难过。”阿离不高兴地轻啐一口,怒道,“真是没用,两兄弟就只会哭,我要是哪天见着这种哭鼻鬼,一定揍他们。”

  瑞羽忍俊不禁,拍拍她的小屁股,笑道:“只是做个梦,你也要打人,那两个孩子……”一句话说了一半,她心头一震,呆了呆,转头问道,“那两个孩子长什么模样?”

  她突然转头,把试图钻进她帷帽里去的阿离吓了一跳,愣了愣才道:“他们坐在那么黑暗的地方,我又看不清,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啊!”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两兄弟?”

  “我梦到他们就是两兄弟嘛!”

  阿离放弃了和母亲抢帷帽的念头,将脸贴在她光洁的面庞上,突然异想天开,笑道:“阿母,你帮我把那两个爱哭鬼找出来,骂他们一顿,别让他们老跑到我梦里来哭,哭得人烦死了,讨厌!”

  瑞羽默不作声,阿离吵了一阵见母亲神思不属,答非所问,知道她肯定又想什么事去了,无可奈何地哼哼两声,趴在母亲背上渐渐地睡着了。

  瑞羽背着女儿回到公主府,将她放到自己床榻上,怔怔地看着女儿香甜的睡容,有些呆愣。

  阿离酷爱海浪、阳光及府外热闹,活泼好动,脸庞被晒得呈蜜色,长相也不像她,那笑起来的无赖样却是越来越像她的父亲,某些时候令她心情很是复杂,甚至想避开她一些。偏偏她毫无所觉,只爱往她身边凑,调皮的时候固然令她头疼,乖巧的时候也同样令她怜惜。

  阿离在睡梦中皱了皱眉,转了个身,突然嘟囔一声,“别哭了!烦啊……好了好了,谁欺负你们了,我帮你们出气,不要哭……”

  瑞羽被她的梦呓惊动,替她将踢开的薄被盖上,神色微黯,轻叹道:“难道血缘之妙真能令人感应千里,魂梦相系?”

  那两个在阿离梦中哭泣的孩子,却是在害怕什么?有什么危险?

  毕竟血肉相连,身边还有一个与他们同胞而出的阿离,她很难不想那两个自出生她就不敢看一眼、未尽母亲之职的孩子。

  只是任她再怎么想念,再对他们愧疚,她都不愿因为孩子而再一次陷入以前那种受制于人的屈辱中,任人予取予求。

  若说她以前对亲人是完全不设防备,没有保留之心,至诚相待,那么经历了痛入心魂的重创之后,她便学会了给自己设一层层的心防,再也做不到伤前那样肯为了亲人舍弃自我。即使那两个孩子是她的骨肉至亲,她心疼怜惜,愧疚担忧,但也不足以令她动摇心志,再成为她的弱点。

  青红求见不得在公主府外长侯不走,瑞羽闭目塞听,在后庭的演武静室里潜修武道,只当不闻不见。过了两天,阿离跑来找她,恰逢她将静室剑架上的一柄五尺横刀拿在手里,正仔细擦拭。

  红衣炽炽,绿鬓荧荧,冰冷锋利的横刀握在她手里,驯服异常,她玉白的手指握着软布,缓缓地滑过刀锋,执刃如花。

  利刃、红衣本该有着迫人的锋芒,但在她不疾不徐的举动间,却有一种隐忍不发的温和和淡淡的冷漠。

  五岁的孩子,还不懂什么叫气质和风华,却已经懂得美丑妍媸,猛一眼看到母亲的模样,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傻傻地站在门口,竟忘了喊她。

  看到女儿进来,瑞羽手腕微动,横刀一转,青芒一闪流过,没入她身后的刀鞘中里,隐去了锋刃,却在鞘中传出一声不甘寂寞的嗡嗡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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