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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她说着突然觉得一阵恍惚,眼前似乎又少年时期经历过的人和事重新浮现,那些蒙尘的记忆此时此刻变得鲜活无比,令她怅惘又微觉喜悦,长长滴叹息,“这世间如此寂寞,早在三年前我就已经不想再活了,只是仇还未报……”

  瑞羽心头一震,蓦然明白——原来早在三年前,李太后就只记挂着郑怀遇害的大仇,如今西寇大败,大仇得报,她的心愿已了,难怪会觉得生死无碍。

  李太后的心跳一下比一下迟缓,呼吸也沉涩无比,眼睛渐渐地合拢,仿佛下一个瞬间就将彻底离开。瑞羽惊慌地将真气往她身体里送,急切地呼唤:“王母…… 王母……”

  好一会儿,李太后的心跳又强了一些,似乎是突然记起了什么事,勉强地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唤道:“阿汝,你过来!”

  瑞羽抹了把泪,连忙应道:“王母,我在这里,就在这里!”

  李太后浑浊的目光盯着她,提尽全身力气,勉强道:“这些年来,五郎一直在我身边侍候。我看着他的行止,他确实对你一片真心…… 阿汝,我想问问你,你对他呢?可也有别异于姑侄之义的感情在内?”

  瑞羽万万没有想到李太后在这种时刻,记在心里的竟是这样的一件事,顿时呆了,心乱如麻,却是无话相答,怔然唤了一声:“王母!”

  她的声音里有着慎怪微恼,还有一种不敢犯戒的警惧,李太后听在耳里,轻轻地一笑,道:“罢罢罢,这事我本不该问…… ”

  瑞羽怕她临到头还多心恼怒,连忙道:“王母,不是您不该问…… 而是……我和小五是姑侄啊!我们是血缘至亲,怎么能…… 怎么能…… ”

  李太后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缓缓地摇头,声音几近微弱不可闻,“阿汝,你和他没有…… 血缘…… 若是这个原因,不必…… 顾忌…… 你本不是一唐氏……血…… 脉…… ”

  她的声音低微,但传入专心倾听的瑞羽耳中,却如晴天里突然在耳边炸响了一个霹雳,震得她呆在当地,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失声惊问:“那我是谁的……我…… 难道…… 老师?”

  “不是经离,另有……祖辈的事,你不知道的…… 不必细究…… ”李太后吃力地拉着她的手,强自出声道:“我在妆台下有遗诏…… 若你……愿与五郎…… 可用它……正名……若不愿…… 则毁之…… ”

  瑞羽这一刻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震惊多还是恐惧多,茫然不知所措,怔怔地抱着李太后,喃喃地低喊:“王母……这不是……这……王母…… 我…… ”

  李太后勾了勾唇角,却连笑也笑不出来了,眼前黑暗袭来,却突见黑暗未俞掩盖的亮光里,东应焦急的面庞映了进来,急切地靠近了她,连声呼唤:“太婆!太婆!”

  李太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微微抬手,抓住他,缓慢地说:“五郎…… 小时候……我对你关心一不够…… 你莫怪我…… ”

  东应双目含泪地回应,“太婆,我不怪您,没有您我早死了,您已经尽力了……”

  李太后释然,嘴角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喃道:“我一生…… 没有嫡亲…… 子女……但养育…… 你们……成才……却也没…… 辜负竞华妹妹…… 和唐氏……”

  她想起了她少年时那些美好的、悲凉的、快乐的、伤感的种种往事,仿佛看到那些故人都在黑暗里向她招手。她心想:我比你们多活了这么多年,也在尘世间多累了这么多年了,现在就随你们一起去吧!

  她叹息着,只是到底对手里还牵着的两个小儿女有些放心不下,还想再看看他们,再对他们吩咐两句。

  然而她眼前的黑暗越来越浓,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靠着手里还残余的些微感觉,紧紧地将他们的手拉着,放在一起,喃喃地说:“你们要…… 相亲相爱…… 长命百岁…… ”

  瑞羽和东应连连点头,连声应着,“我们会的,我们会的…… ”

  “那就好…… 好…… ”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全身软倒在瑞羽和东应怀甲,静静她睡了过去。

  第七十六章 暗流急

  东应初时好笑,旋即一惊,连忙伸手去探她的额温,触手之处一片滚烫,她居然是生病了。

  太后山棱崩,主管礼部的宰相刘吉和宗正卿唐拓一同主持太后丧礼,检视千秋殿里太后日常所用的器具珍玩、首饰衣裳,准备给太后殉葬。

  以李太后的身份,将她日常所用的器具珍玩、首饰衣裳拿去殉葬理所当然,反而是犹如李太后的影子一般的常侍李浑出声反对,“娘娘早有吩咐,道是如今天下穷困,她所用器具珍玩首饰用以殉葬太过奢靡浪费,不可行。”

  刘吉和唐拓错愕地问:“娘娘难道生前安排过了后事?”

  李浑点头道:“娘娘下令,将她近年积蓄的钱财布帛、土地庄园皆赠予陛下;而她所用的器具珍玩、首饰商铺都赠予公主殿下。至于千秋殿上下的宫人内侍,愿出宫者置。由长公主加倍给资放其出宫;不愿出宫者,则由陛下选用安置。”

  刘吉和唐拓听到李太后的遗命安排得妥当,面面相觑,踌躇道:“娘娘为天下至尊,礼不可废,总不能当真无物殉葬,这可怎生是好?”

  李浑道:“娘娘顾虑及此曾有吩咐,若是廷议认为不能免殉葬之物,可以用竹蔑纸张糊成她惯用的器具珍玩,取个意思便罢。”

  李太后生前不爱过问政事,但极好敛财,曾自出本金令中府侍人出面在京都市井间广开门路行商作贾。太后之尊却操此贱役,自然被被清流谏官所非议。可她如此好财,安排的后事却明达通透,对比之下怎不让人惊叹盛赞?

  刘吉以前也对李太后颇有微词,此时却不禁惭愧惶然,呐呐道:

  此事关系重大,须得奏请圣裁。”

  东应对这事也十分意外,李太后遗命薄葬,他倒也不至于为了惧怕物议而违命厚葬,却担心瑞羽反对,沉吟一下,道:“且等一等,朕问问长公主再说。”李太后的灵枢停在万春殿,东应走到殿前的台阶上,便看见两名穿着孝服的内侍端着食案出来,案上的膳食只挑开了一些,却没有减少的迹象。他心下一紧,停步问道:“这是公主的午膳?吃了多少?”

  两名内侍苦着脸回答:“陛下,长公主只动了两筷子,尝了尝味就令奴才撤下了,并没有吃多少。”

  瑞羽自李太后逝后就一直不思饮食,脾气也陡然变得暴躁,服侍她的宫人内侍最初也想劝她多吃一点,但她一怒侧目的威势他们哪里有胆量拂逆?此时天子垂询,两人只得自认倒霉,如实回话。

  千秋殿前殿的灵位前,举哀的命妇侍从哭声震天,东应先在李太后灵前上了灶香,然后才挥退侍人,撩开白慢进入内殿,走到神态木然的瑞羽身边,轻声唤道:“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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