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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瑞羽专注于军务,翔莺武卫的战斗力提升愈加迅捷,次年雪化之后,便挥师南下,顺着延州直逼上京故都。

  伪朝去年遭受西寇劫掠,早已兵力空应,各州府与翔莺武卫稍触即降,直至三辅地带才抵抗强些。

  安立礼已知此劫难逃,既恨崔、应等世家重家过于重国,又惧怕翔鸯武卫破城之后会将安氏灭族。在这危难的时刻,他也顾不得情面不情面了,狠下心肠将京都所有公卿世家的家将兵丁强行拉出来组成一军,准备守城之战。

  京城诸世家也知安立礼此时已近狗急跳墙,实在没有“誓死尽忠”的心思,然而他们派出去探听风声的人却没有带回一丝新君和新朝愿意招降纳叛从逆者的消息。两难之下,他们虽与安氏离心,却不能不共同迎敌。

  东应和瑞羽自有消息渠道得知京都汹涌的暗流,也接到了世家传递出来的投诚意愿。但对这样的消息,他们都选择了淡漠以对,仿佛未闻。

  豪强世家对一个国家的危害太大,历史上很多王朝的覆灭都是因为豪强世家经过了多年的积蓄垄断了朝廷上的权柄,占有了太多的财富,兼并了太多的土地,才使百姓遭殃,国家覆灭。

  而每一个朝代的更迭,说到底都是豪强世家势力的重新洗牌,土地和财富的重新分配,对大多数历受盘剥变得一无所有的百姓给予实物的安抚。

  如今天下各地的豪强势力已经因为连绵近十年的兵灾被折损得差不多了,但世家盘踞关中繁华之地,并未损其根本,他们握有关中近七成的土地的地契,依附的农户甚至超过了国府黄册上记录的国人户数。

  如果容纳世家投降,无论是他们主动供奉财物,还是新朝令罚没他们的家财,新君都将担一个刻决贪利的名声,不能真的解了世家这个毒瘤带给国家的入骨剧毒。反过来,以为先帝和宗室复仇之名将这些乱臣贼子彻底清剿一空,却没有谁能多说什么,反而可以威慑天下。

  既然如此,在必胜的情况下,又何必再对这些旧世家妥协?

  韦宣也算是世家出身,虽见天子漠视京都传递出来的消息,却还是想为这些投降者说和,只是鉴于当初诸世家轼君篡权之余竟还意图将华唐宗室斩尽杀绝,此事做得太过,他左思右想还是不敢在朝会公议上提议许降,而是在散朝之后请见,劝说东应,“陛下,京都是故朝经营数百年的雄城,若是强攻,不知要损我多少将士,莫如许京都叛臣投降,令他们献城。”

  东应意志坚定,摆手道:“老相公不必再说,京都叛逆轼君篡权,杀我华唐宗室,朕绝不饶恕。”

  韦宣见天子意定,不禁长叹,“天下英才,十之四五聚于京都,玉石俱焚之下,可怜了这些人才。”

  东应淡淡一笑,“天下人才不知凡几,自有能替换者,何至于少了京都世家子弟便长吁短叹?且如今天下民生凋敝,人口折了十之二三,正宜休养生息,要的是能够劝励农桑、实心任事的低阶官吏,并不需要太多眼高.手低擅长享乐为官的人兴风作浪。我虽然惜才,却更重于实用,不至于为此而赦免不应赦的恶罪。”

  京都难攻,而围城的瑞羽也不愿多伤将士,故将之围而不攻,自秋困到了, 次年夏日,才以奸细调动城中一群原来在西内值守后来不愿随太后东行的故日禁卫,趁夜里应外合,夺下了春明门。

  安立礼自拭君篡位,第一年背负着拭君的罪恶;第二年西寇劫掠关中与诸世家交恶;第三年被翔鸾武卫围城,惶然不可终日。当了三年天子,却几乎没有哪一天过得舒心。

  听到春明门被破、翔鸾武卫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杀到宫城之前的消息,他惊恐之后又有一种悬在头顶的刀终于砍下来的解脱感,愣了愣,突然发狂般地大笑起来,笑了一阵,抹去眼角的泪水,冷声下令,“邵五!带两百名禁卫,把备在偏殿的鸠酒送到南衙去,请政事堂的诸位和他们的子侄都好好喝一杯!”

  带禁卫去请人好好喝一杯鸠酒是什么意思,邵五自然明白,打了个哆嗦,脸色大变地问:“连他们的子侄也……”

  “自然。”安立礼满眼疯狂的仇恨,咯咯怪笑,“这群王八蛋既然敢联手害我安氏,将我推上这个位置,有今日之报也是理所当然……城破之后,安氏有灭族之祸,可他们就逃得了吗?现在朕可以不管破城的敌军,但这几个拿联当傻子玩弄的世家,朕一个也不会放过,他们统统都得死!朕要他们殉葬!”

  邵五不敢多话,匆匆领命离去。安立礼再下几道命令,将他一直想做却束手束脚不敢下令的事统统吩咐下去,然后将宫殿内所有的灯油都打翻,洒了满殿,在听到外面翔鸾武卫冲进来的声音时,嚓的一声点燃法烛扔在地上,喃喃地道:“时不我予,奈何!奈何!”

  烈火熊熊,将富丽堂皇的紫底殿烧为灰烬。

  至此,天下一统。

  韦宣琢磨着大战已定,再设公主府掌管兵权于国不利,便着意进劝。只不过东应和瑞羽是君,他是臣;东应和瑞羽名分亲,他则疏;以臣间君,以疏间亲,这件事实在不是能够板着脸进谏的。

  然而身为宰相,负有协理阴阳、匡扶社翟之职,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明知有隐忧而不予纠正。他思量几番,便先引着东应谈史,而后将话题转过来,道:“陛下,有道是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反过来,武将造反,那是说反就反了。故此历朝在立国功成之后,都使军中高职者归于京都,高官显贵不复直掌兵权。”

  东应眉梢一挑,道:“怎么,卿是想说长公主会对联不利?”

  “臣不敢。”韦宣告了声罪,正色道,“陛下,臣只怕您待长公主太过优厚礼遇,而让她的臣属因此对陛下有怠慢之心。”

  为君者最忌御人不当,即便是忠臣,如果被纵容久了,也难免恃宠生骄,滋生不应有的野心。而野心这东西,在文官来说还好处理一些,若放在统御天下近百万兵马的统帅者身上,那可是顷刻之间便会带来翻天之祸。

  东应摇头,“老相公多虑了,长公主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此事朕自有计较,卿不必再言。”

  韦宣见他不以为意,急得胡须都吹了起来,“陛下,臣自然也相信长公主不是那种人。臣只是担心长公主摩下的将领骄悍太过,如果纵容下去恐有前朝藩镇之祸……陛下,天下初定,伤痛尤在,您难道忘了藩镇祸乱之苦吗?”

  他的话声刚落,远远的一个清朗之声传了过来,“韦相公若不放心,可以细拟章程,在军中设文官之职,对武将加以约束。”

  随着说话声,瑞羽徐步踏进殿中。韦宣虽然问心无愧,但背后议论的人转瞬就到了眼前,并且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也令他不由得尴尬。虽然瑞羽面上带笑,似乎毫无怪责之意,他却仍旧难为情得很,钠呐行礼,“见过殿下。”

  瑞羽虚示免礼,道:“韦相公,约束武将最有效的东西,一是严法,能正其心;二是瑙重,能束其行。你若拟章程,不妨自这两方面入手。”

  韦宣见她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真的愿意在军中安插文官对武将进行约束,自削权柄,不由心中震动,拱手道:“天赐我朝贤贵主,子民幸甚。”

  瑞羽淡淡一笑,“韦相公客气了,予为唐氏子孙,顾惜自家社翟稳定是分内之事。”

  东应微微皱眉,拂袖道:“如今西寇占有我涅珑十余郡,扼着咽喉之地,随时都可能东侵,还不是马放南山、剑归武库的时机。那监军的章程老相公可以慢慢斟酌,施行却是以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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