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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第十七章 鸾初啼

  她需要一个机会,来摆脱鸾卫上下将士对她“一介弱质女流”的偏见。还有什么机会,比统领将士、亲临前线更好?

  四阉苦求李太后出手而不得,失魂落魄。他们有一手遮天的权势,但那份权势说到底还是倚仗君权才能获得。如果君王被他们束缚在深宫之中,昏聩懦弱,他们固然能骄横跋扈,目下无尘,可一旦君王摆脱了他们的束缚,誓要将他们铲除,那他们的权势顿时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转瞬成空。

  四阉虽然还有右神策军五万兵力,兵营却在长安城外,在城门已经被唐阳景和左神策军控制的情况下,他们就是调动了右神策军,也无法在瞬间攻破京都那高深的城墙,进而扭转乾坤。

  唐阳景已经对他们举起了屠刀,在他们猝不及防的时候斩断了他们的半条臂膀,眼看着就要直取他们的项上人头,他们不由得惶恐哀哭,踯躅难行。对李太后,他们既恨她胆小如鼠,又恨她见死不救。再想想,他们也恨瑞羽破坏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于是他们一路走,一路哭,一路暗骂,许久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太极门前,正要请守门的将士开门放他们出去,却听得身后蹄声雷动,一彪人马飞驰而至。

  四阉见来的人一身戎装,杀气腾腾,只以为李太后变了心意,意欲拿他们的人头向唐阳景示好,顿时都变了脸色,连连呼叫陪侍的卫士和小宦官护卫。

  那彪人马拦在他们面前,兵分之处,一匹青骢马驰出,鞍上端坐的人貔甲鹰盔,正是瑞羽。她一眼看见四阉全神戒备的模样,心里暗自好笑,面上却带着一抹焦急之色,扬声喊道:“四位阿翁且住,予有一事相询!”

  她单骑过来,显然并无恶意。四阉暗里松了口气,对视一眼,问道:“不知殿下有何要事?”

  瑞羽凝视着四阉身周护卫的二十几名小宦官和卫士,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却不说话。

  胡良成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在笑什么。西内乃是李太后的根基之地,如果瑞羽追来是为了取他们的性命向唐阳景献媚,她只需一声令下,兵士齐出,凭他们身边这几个护卫者难道还能保得住他们?她现在有事跟他们商量,他们还摆出这样一副防卫之态,不敢亲近,实在是可笑。

  四阉能以卑微出身侧居帝位之畔,封侯弄权,无不是聪明伶俐至极的人物。虽然因为大变而一时头脑混乱,但稍微清醒一下,他们便知瑞羽哂笑的因由,都觉得有些尴尬,忙示意从人退开。

  瑞羽这才下马走到四人面前,目光与他们一一相对,然后敛去脸上的笑容,凝声问道:“四位阿翁,东内那位的屠刀已经架到了你们的脖子上了,你们这般颓然离去,可是甘愿引颈就死?”

  四阉原是恼怒她反对东应为帝,对她其实也颇为怨恨,此时被她这句话一激,忍不住发作,“殿下应当自醒才是。殿下当日在芙蓉宴上好威风,压得东内都抬不起头,却不知东内得势后会怎样对您?”

  瑞羽把玩着手中镶嵌着八宝的马鞭,微笑,“有太娘娘在,东内那位再怎么得势,也不敢不守孝道。何况他要收拢天子权柄,面临重重阻碍,满朝皆敌,他自顾不暇,何来空闲对付我这样一个不涉朝政的公主?阿翁替予担忧,却是多虑了。”

  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四阉虽然不信,却又不得不信。宋平哼了一声,正想讽刺她几句,谭清刚却已经拉了他一把,沉声道:“殿下此来,不是为了与老奴们斗口吧?”

  瑞羽侧首一笑,“当然。”

  她回答太过爽快,倒让谭清刚愣住了。瑞羽脸上的笑容如风过湖面涟漪漾开,明媚娇艳,眉间的神情像稚童嬉闹玩耍,新奇好动,在这满城风雨的时节,分外显露出一股无畏无惧的沉着稳重。她的眼眸明明清澈见底,却又幽深无边,令人捉摸不定。

  “我虽然不怕人家找我的麻烦,但如果被人家盯着,要时刻提心防备,终究不是件痛快的事。”

  四阉怔了怔后,笑逐颜开,“正是如此。若让人时刻盯着,岂不是如刺在背,令人食不知味,寝不安眠?”

  瑞羽甩甩手里的马鞭,含笑道:“故此,予虽不赞同昭王继位,但对其余之事的心意却与四位阿翁一般无二。”

  四阉不禁互相以目示意,对她拱手行礼,“老奴等唯殿下马首是瞻,殿下但有所命,老奴等人无不遵从。”

  瑞羽侧身笑道:“予年龄尚幼,却不敢受四位阿翁大礼,更不敢对阿翁有所指令。不过予和四位阿翁既然立场相同,不妨立一盟约,互为支援,如何?”

  四阉只要她出面,便肯拥着她起事,这样既能借太后的名分大义行事,又不怕瑞羽日后独断专行。四阉一听瑞羽愿意与他们互为支援,正中下怀,便齐声问道:“愿听殿下玉言。”

  此时斜阳晚照,东内的大乱显然已不能用宫中偶然不慎失火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京都上至权臣世家,下至小民百姓,都纷纷猜测宫中必然出现了大变,人人惴惴惶恐,惊惧忧虑。

  各里各坊本该一遇事变就关闭里坊大门,可坊中的无赖地痞望见东内燃起滚滚烟火,可能是早有准备,也有可能是临时起意,吵吵嚷嚷,阻止里坊关闭门户。趁京都人心惶惶之机,浑水摸鱼,大行盗窃哄抢等发财勾当,一时间京师鸡飞狗跳。京兆尹派出的衙役捉了这边的小贼,又接到那厢的报案;压住东边的斗殴,西边的群架又开了场;此处火头刚刚扑灭,彼处又喧闹着走水。眼看乱象频生,京兆府的人已经无法控制局面,府尹便紧急往南北二衙报信求援,恳请抽调京师守备军或者左右二军的将士帮忙。

  岂料此时南衙的宰相要臣或是休沐,或是早被唐阳景诱入了东内,或是见事不妙早早返家另做打算,偌大一座政事堂除去几个勤勉忠良的小官杂吏之外,连一个能做主的要臣也无。而北衙的守备军将士也被一道乱令拘住,放空了南北大狱、提点刑狱、诏狱等几大监狱的犯人,正分成十几股四处搜杀宦官,逮捕要臣,劫掠府库。

  唐阳景因目前手中直属的兵权只有左神策军的五万将士,且号令不畅,不足以压制右神策军和西内鸾卫禁军,便在控制了京都十二门之后,连颁乱令,放出犯人,勾结京师游荡无赖子一同举事。

  只是这犯人、游荡无赖子和禁卫混合编成的队伍,却不似他想象的那样因为人数众多而战斗力倍增,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也就罢了,反而被那些只贪眼前小利的游荡无赖子带得军纪大坏,不少兵痞也借机大行劫掠之实,局势一时根本无法控制。

  此时京师已然喧嚣震天,被乱兵祸害的百姓的惨叫声,抵抗乱兵的喊杀声,纷乱救火的锣鼓声,慌乱逃亡的百姓尖叫声,追来逐去的脚步声等诸般嘈杂声交织在一起,混成仿佛烈火烘炉化钢的咆哮,也带出铁锈般的腥气。

  大乱虽然没有波及东内,但已经透过宫门传进来,每个人听在耳里,都不禁暗中变了颜色。瑞羽心中焦急,但她眉梢轻扬,笑容温柔,望着四阉的表情诚挚无比,“我助阿翁打开光化门,阿翁助我除去何宽,夺取左神策军兵权,安稳京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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