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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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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凌波亭,叩见过太后,报了自己名字。太后本有点兴趣,着意多看了她几眼,待看到她不合身的衣服时,微微有点不悦,示意她起来后,回头问宫女:“怎么皇上还没有来?” “皇上走到一半,突然没了兴致,就甩了我们走掉了。”那宫女忙说。 太后不置可否,她早就知道皇帝的性子,不喜欢与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便放下茶盏说:“我们自己去赏花,皇上政事忙碌,比不得我们。” 回头看见盛颜的手握得紧紧的,随口问:“你手里握的是什么东西?” 盛颜低头一看,那朵花还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中,她手指节都因为握得太紧而泛白了。她慢慢把手摊开,发现花已经挤成了一团,汁水全染到了衣服上,红色染在淡绿色上,分外显目。 她慌忙丢了花朵,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太后知道她父亲已经去世,家境并不好,现在看她这副惊慌样子,心里嫌恶,想,总不是大家闺秀的气派,便开口说:“你赶快去换了衣服吧。” 盛颜匆忙告别,离了凌波亭,走上来时小径,周围依旧是啼鸟声声,花开无数。 但她心里知道今日在太后面前失败之极,眼泪不觉就落了下来。 离了御花园,盛颜一个人回去。停停走走间才发现,原来宫里极其空旷,高大的屋宇间,即使只是一丝微风流过,也是凌厉割人。一切殿宇都是高大而逼仄的,威严得没有容身之处。她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空荡荡地回响着。 一股森森的冷气,围绕在她周身。 她闷声不响擦了眼泪,仰头看高天迥回,压在自己头上。这么大的皇宫,他九岁就没有了母亲,在里面该有多冷清啊。 想到他,不觉就镇定下来,安慰着自己,第一次见面,太后也应该知道自己会慌乱,以后日久,自然会知道自己本性。 前方隐隐传来一阵笛声,吹的是一曲《临江仙》,隔得远了,一种似有若无的缠绵,尤其动人。 她站住脚听了一会儿,那笛声悠远绵长,如春日和煦,让她觉得心里舒畅许多。这宫里路径她并不熟悉,只能倚在墙上静静听着。突然笛声一下拔高,似乎是吹破了笛膜,兀得哑了下来, 她出神好久,转身正要离去,却看见前面陡然出现一个人影,立时吓了一大跳,仓促后退一步,几乎摔倒。 那人忙拉住她手腕,问:“怎么,吓着你了?” 她抬头看见朱红衣,夔龙纹。原来是给她摘了那朵花的人。她心中觉得是他害自己惹太后不高兴,当下把自己手一甩,丢开他的手掌,想,这个人好无礼。 他却脾气极好,只挥挥手中的笛子,笑道:“笛膜突然破了,就知道有人在偷听。” “我只听说偷听旁人弹琴会断琴弦,还没听说偷听人家吹笛会破了笛膜的。”她低声说,“自己技艺不精,变调转换时气息岔了,还来说别人?” “这么说,你也会吹笛?”他笑问,声音温厚,神态平和,与他的笛声仿佛。 笛子,出身也算书香的母亲曾经教过她。在这样辛苦的生活里,让她们寻出一些开心的事情来。她点了一点头,旁边的内侍忙捧了一管笛子给她。 那笛子是绝好的,清空匀称。她伸手取过,一近口,那人便知道她吹的是临江仙。 笛音清朗,咽咽隐隐,合着花园中黄鹂的滴沥溜圆,直如珠玉泻地。 被她的笛声一引,他也取过一支笛子和上,她气息较弱,声音缠绵婉转,而他声音浑厚悠长,两股笛声在乱云间应和,直吹得满庭风来,日光动摇。叶间花上,一时连风声都立足驻步,万籁失了声音。那两缕清音,直如纠缠的云气,相互拔高缠绕,响遏青霄。 她本想只试几个音就罢了,此时不能自己,继续吹了下去。 临江仙有四格二调,原本入高平调,后人也有演入仙吕调的。在笛子演奏时,高平调与仙吕调可以相和。只是到曲子最后她音一折,仙吕调以低缓结尾,而他的高平调却是临江仙第三格,因为要增二字,音尤其长。可是她女子气力稍显微弱,今天又遇上不开心的事情,接不上这样险的气脉,所以依然只能以仙吕结尾。 两人的合奏突兀分开,各自怅然把笛子放下了。 这一场妙奏,到最后却落得蛇尾。 她将笛子交还他手中,低头看见他一双手,碧绿玉笛,白皙十指,日光下莹然生润。这人能在宫中自由行动,又不是皇上,想必就是瑞王了。他原来是这样一个可亲人物。 想到他虽是皇帝的哥哥,但后宫这样见面,不合礼节,盛颜不觉脸上微微一红。忽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走近,脚步起落,显然是一群人正向这边过来,又听到说话声音传来,说:“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吹得这么好听。” 她知道有人来了,一时心里慌张,转身就走,也忘记了礼节。听到他在后面叫她:“盛颜?” 她加快脚步,匆匆离去。他倒甩开内侍,迅速追了上来,将她拉到旁边宫间小巷中,说:“来这边,离重福宫近一些。”她一时失措,眼看那些人就要看到自己,也只好跟着他匆匆在陌生的宫里慌乱行走。等发觉自己这样不妥时,已经全不知身在何处,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 他对宫中的路径极熟,左转右拐,已经到了重福宫侧旁小门。她谢了他,也是让他止步的意思。走进院子,她稍稍转头一看,他还在那里微笑看着自己,忙低头转个弯,到他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别人都还没有回来,只有吴昭慎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在本上记录院中巨细事情。 吴昭慎看见她,便叫她坐下喝盏茶。她捧着茶碗啜了几口,想到刚刚那个似乎比皇上年纪还要小的瑞王,他与她听到的传言根本不符。不知为何,心口隐隐不安,开口问:“吴昭慎……听说万岁的母亲是在他九岁时去世的?” 吴昭慎摇头道:“不是,是在万岁六岁的时候去世的,当时太后与皇上正在行宫,赶回来时,已经迟了。” 盛颜诧异地想,可是他明明是说,在他九岁时去世,而且他母亲的遗言,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说起来不一样?犹豫良久,问:“皇上的母亲当年是卑微出身,在宫中一定也很不容易吧?” 吴昭慎笑道:“易贵妃是太皇太后的族女,虽然刚进宫时是太皇太后身边的侍女,但早早就封了贵妃之位,又备受先皇荣宠,怎么会是卑微出身?相比之下,瑞王爷的母亲那才叫身份卑下,她原本是贵妃宫里洒扫的宫人,连个品位也没有,偶尔有一次被先帝见到,宠幸了一回就忘在脑后,不料却怀孕了。原本先帝自己也不予承认,但因为在起居录里确实有记载,所以才容她生下了孩子,封了个和我差不多的品级。先帝不喜欢她,连带皇长子瑞王也一直受轻视,贵妃诞下万岁之后,皇上马上就封为太子,瑞王却是在给皇上起名时才连带赐了名给他。” 盛颜说:“我听说现在瑞王把持朝野,性情跋扈,可……” 吴昭慎并不回答,朝旁边说:“哎呀,我去把那兰花移一下,日头都晒到啦。” 盛颜默然无语,悔恨失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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