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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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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官陛辞,向皇上上三策,其一为救灾;其二则是下官料定王韶此后必有大胜,王韶统军严明,深知羌人之情,又有勇气,本是不可多得的良将。有他在西边,诸夷心服,不敢妄动。但是本朝成例,一旦王韶大胜,羌人略平,必有大臣向皇上进言,召回王韶,酬以高官。这是防备边臣之意。下官以为此时王韶一旦回京,边事必有反复,在荡平玛尔戬,彻底平定熙河之前,万万不可召回王韶。” 王安石叹道:“子明所说虽然有理,但是只怕……” 石越心知宋人防范边臣,几乎草木皆兵,当下也只是默然,半晌方继续说道:“第三事,是下官听说交趾不稳,现在朝廷正在四处用兵,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边境知州以为交趾小国可欺,为求边功,必定有人进言求对交趾用兵。今日国家之患,在西北与东北,交趾小国,胜之不足以偿所失,败则颜面无存。何况国家财政本来紧张,同时与两国开战,更是大忌。下官已向皇上进言,交趾现在可抚不可攻。待李家归服,幽燕光复,再徐图之不迟。” 王安石点点头,悠然叹道:“之前以犬子与子明相提并论,今日方知,犬子不及子明多矣。子明但可放心,交趾必不至于再兴边事。” 石越见王安石点头答应,心中不由大喜。他知道大宋之事,只要拗相公和皇帝都答应了,基本上就定了,这时连忙拜谢。 王安石忍不住取笑道:“公家之事,有何可谢之处?难道就你石子明一心为国的吗?” 石越这时几桩心事勉强放下,倒似乎天气都没有这么热了,笑着拱手告辞道:“丞相,下官先告退了,不便让臣僚久等。” 王安石微微点头,也拱手说道:“我就不去相送了,子明多加珍重。” 给石越饯行的酒会,就在东城汴河之外的一个山坡上举行。石越将从汴河坐船,东下扬州,再转道杭州。石越本来想低调出京,所以才让白水潭的师生先一日出发,但是盛情难却,此时也只好让司马梦求等人护着夫人先行登船,自己带着侍剑前去赴会。而潘照临按着事先的商议,留在京师“照顾”石越的义弟唐康。 当石越赶到之时,不仅韩绛、吴充、冯京、王珪、曾布、苏辙等人都来了,王雱、吕惠卿、孙觉也赫然在列,比较显眼的,只有御史中丞蔡确没有来。 所谓的饯行,无非是赋诗壮行,叮嘱道别之意。韩绛因为和石越平时交往不多,这时甫登相位,石越就又要出外。官场之人,就算心里恨得要死,脸上也是嬉笑如故,何况他一向深知赵顼的心意,知道石越前途无量,哪里愿意和石越结怨?所以才不惜以次相之尊,亲来送行,更是请来几个歌女,唱着石越的曲子词,以为助兴。 “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渺茫。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 王雱手持金樽,走到石越跟前,假惺惺地叹道:“子明此去,可惜汴京城中,再无知音。” 石越不怀好意地笑道:“元泽何出此言?似吕吉甫,非君知音乎?一向听说元泽兄有横戈荡平诸夷之志,奈何今日竟然效小儿女状?” 王雱干笑几声,道:“子明责备得是,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那就先饮此辈,为君饯行。”说罢一饮而尽。 此时吕惠卿也微笑着走了近来,笑道:“我无德无能,哪能敢充元泽的知音?天下也惟有子明能配。不过以子明的才华,声闻宇内,倒真说得上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子明此去,多多珍重才是。”说到后来,虽然脸上还勉强带笑,声音却已哽咽。他如此神态,看得侍剑暗暗纳闷:“都说吕惠卿欲置我家公子于死地,怎么竟如此舍不得我家公子,似是多年知交好友一般?” 石越心里暗骂,却不能不佩服吕惠卿这份拿得起放得下,装什么像什么的本事。昨日白水潭三十余师生东行,吕惠卿亲自骑马在岸边送出十里,待这些师生船只走远后,又派人快马沿岸追上,赠上三十多把雨伞,道南方多雨,恐众人未备,特意送上。倒比石越更透着几分关心,惹得白水潭那些送行的学生回校后,纷纷都说吕惠卿爱惜人才,不愧了“贤人”之称。 石越虽然知道吕惠卿虚伪,却也半分发作不得,否则倒显得自己气量不足了。因此尽管知道对面这个家伙心里恨不能置自己于死地,却也不得不笑着应酬,道:“多谢吉甫关心。” “子明此是第一次去江南之地,一定要为皇上爱惜身体。路途不可太赶,以免过于劳累,便是子明受得住,夫人也受不住,因此不妨缓缓行之。三个月到任,时间尽是来得及的。”吕惠卿强忍着眼泪,拉着石越的手叮嘱道。他这么一做作,便是连韩绛也不能不佩服他了。那些官品稍低,不知内情者,更是以为石吕二人,关系不同寻常。 石越见众人都点头附和,也只好随声答道:“不劳吉甫与诸位大人牵挂,在下理会得。” 吕惠卿又道:“这几天天气酷热,坐在船中,更是闷气。我知子明必无远行的经验,因此着人准备了一些避暑与旅途必备之物,已让人送到船上去了,或有用得着之处。” 饶是石越在官场之中混了三年,也没有碰上过吕惠卿这样的人物,他几乎是苦笑着道谢:“多谢吉甫如此关心。” 吕惠卿点点头,长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说子明此去,是为天子牧守一方,又能造福一方百姓,三年任满,皇上必有大用。但是毕竟自此之后,有很长时间再不能听到子明的清音,以后又有谁能在朝堂之上,为介甫丞相补阙拾遗?为朋友则是诤友,为天子则是诤臣,唉,子明一去,再也听不到新奇的议论了。于私心,我的确是希望车轮四角,多留一留子明,然而子明之身,竟已是皇上的、朝廷的了,为了公心,我却是希望子明在杭州能有一番作为,造福一方百姓!” “吉甫大人说的是,我辈见识不及此处呀。”除了少数官位较高者,许多职阶较低的官员,都不禁要点头附合,私声窃语,以示赞成。 王雱和张琥见此情景,实是大出意料之外,对视一眼,张琥轻轻用手在王雱手心写下“可惧”二字。王雱脸色已是微变。去了一个石越,新法的路上,说不定这个吕惠卿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这时只听吕惠卿带着几分慷慨说道:“君将远游,子明非常人,惠卿不敢以常礼相送。为君引歌一曲,以为壮行!”说罢击掌数声,便有仆人送上一把古筝。 吕惠卿轻引筝弦,便闻亢亢之声。 “卧病人事绝,嗟君万里行。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别路追孙楚,维舟吊屈平。可惜龙泉剑,流落在丰城……”他的声音清朗而略显低沉,一首唐诗之中的惋惜与赞赏之意,让他演绎得淋漓尽致,连石越都不禁要为他叫好。若不是还保持着几分清醒,也许石越自己都要怀疑吕惠卿竟不是自己的政敌,而的的确确是惺惺相惜的故交知己! 吕惠卿一曲奏罢,划弦而断,长叹道:“此曲不复弹矣。”这酷暑严热之中,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石越同众人再次道别珍重,带着侍剑翻身上马,又回顾众人一眼,抱拳道:“众位大人,后会有期!下官就此告辞了。” 说罢也不回头,驱马往码头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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